谢景行掰着指头一天一天算时间,提前半月就张罗着把谢云崖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院子又从头到尾收拾一遍,添上现今京中姑娘家们最喜欢的衣物。
下人挂一件粉色的长裙被他看见,这位盛京有名的八风不动笑面郎君还掩面发愁:“边境凄苦,也不知十四娘瘦没瘦,黑没黑?她那样爱美,若是黑了瘦了,不知会怎样难过。”
酸得王百川掩鼻子:“孩子还没有呢,你倒先当爹了。”
谢景行摇头:“你不懂,你不懂。”王百川这种没有妹妹的人,怎么能懂他对十四娘的一番拳拳怜爱疼惜。
谢景行继续翻首饰铺送来的册子给谢云崖挑首饰,王百川终于没忍住,龇着牙花子回了家。
事实证明,谢景行的担心是没有必要的。
归心似箭,先大军一步归京的谢云崖半点没黑,一年时间,她身子更为修长,身体上婀娜的弧度也愈发明显。明眸雪亮清冷,周身裹挟着独属于沙场的肃杀冷厉,精致的眉目因一年的大权在握染上了不容反对的独断专行
从前是九天神女不染尘埃,如今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半点不减,更添十分叫人不敢违抗的威严。
——恍惚间竟与谢清有七分神似。
她回来的第一句话,也分外干脆利落:“兄长,我与沈庭两心相许,已互盟白首之约。”
刚握住谢云崖手,热泪盈眶一副傻哥哥样儿的谢景行连连点头:“好好好,盟盟盟。你喜欢谁咱就嫁……谁?!”
谢景行如何惊成这般?无他,皇室姓沈,安阳王单名一个“庭”字。
谢景行当然不能同意,然而谢云崖主意已定,任他好言相哄威逼利诱,半点用没有。最后谢景行气得眼前发黑:“好好好,你主意素来是正的很,我拿你没奈何——叔父那边,你且解释罢!”
谢云崖声音不变:“劳兄长费心,伯父处,我自有解释。”转身掀帘出门。
背后传来茶盏破碎的清响,谢云崖只彷如未觉,不曾停步。
当着谢景行的面,谢云崖说的底气十足,到了谢清门前,到底是怵的。
她将手按在门上,沉默地站在原地良久,直到门内传出了男子低缓的嗓音:“既回来了,怎不进来?”
从来冰冷的语调因自己久别弟子的归家而有了一丝温度,却听得谢云崖浑身发冷。
她狠狠一闭眼,推开门。
谢清正在调香。
他今日着了一身紫色纹暗金长袍,套有玄色外罩,深重的颜色更衬得他肤色冷白,霭霭烟雾自小小的铜兽香炉中溢出,谢清坐在炉边,雾色朦胧间仿似神仙中人。
谢云崖进了屋,他微微侧头看来。
谢清眼瞳漆墨,眼尾狭长,又兼他向来肃厉神色,平日里一个侧眸,即使并无什么意味,也看得人心底发虚。可此时他许是心情着实甚好,眼尾竟罕见地带了一丝笑意,瞬间便是冰消雪融。
谢云崖晃了晃神。
谢清迟迟不见谢云崖动作,放下手中的调香匙,对她招了招手,和声道:“过来。”
身体先于意识一步做出反应,待谢云崖回过神来,她已伏在谢清膝头。
谢清揉揉谢云崖伏在他膝上的浓墨发顶,温声道:“出了何事?”
谢云崖浑身一颤。
她以一种极缓慢而极僵滞的速度从谢清膝头离开,后退几步,直挺挺跪下。
“伯父。”她垂下头,机械地将方才在谢景行处的话照搬,“侄儿与沈庭两心相许,已互盟白首之约。”
谢清落在谢云崖发顶的目光一凝,唇边隐约纵容的笑,缓缓消散干净。
出乎谢云崖意料的,谢清并未发怒。
短暂的静默后,屋内响起谢清冰冷的声音:“可知你自己在作甚?”
谢云崖埋下头:“侄儿……知晓。”
第二问来得毫无间隙:“可担得起后果?”
谢云崖咬紧牙根:“侄儿,担得起。”
谢清声音中喜怒难辨:“谢清没有为皇家妇的子侄。”
谢云崖深吸一口气,空气却不到胸腔,她眼前一阵阵发黑,脑子“嗡嗡”的响,耳边恍惚间响起自己冷静的声音:“侄……云崖,知晓。”
“既都想清楚了。”谢清声音中冷意散去,男子平淡的声音散在屋内,“那便去罢。”
谢云崖沉默地跪在地上,半晌,庄重而缓慢地拜了下去。
第一拜,谢当年初遇,伯父救命之恩。
她直起身,再度拜下去,额头贴地。
第二拜,谢这谢府十余载,伯父养育教导之情。
她咽下喉间腥气,深深地俯下身。
这第三拜,云崖不孝……
“——侄儿,拜别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