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十四郎第一次叫出了主公。
“主公,可想要这天下。”
“……我,我想。但……”
“那这天下,终将属于主公。”
可这个梦中的一切,与十四郎的记忆,截然不同。
他看见六岁那年,腥风血雨中,紫氅玄衣的男子走向牛车边惶然的小姑娘,从从缓缓伸出手:“来。”
——这是一切不同的开端。
巍峨如山的伯父,宠溺温和的兄长,还有……明媚午后,一杯清茶,永远看不完的书。
这样一段人生,温暖到让人忍不住想要落泪。
边境外敌来犯,族中没有合适人选御敌,十四郎看着那个与自己相似又不同的少女对着伯父兄长故作兴致勃勃,终于换得机会,披甲上阵,为家中分忧。
再聪慧的少女,第一次杀人,也是会怕的。谢云崖面色冷峻回到帐篷,终于没忍住捂着胸口做呕。
十四郎坐在少女身边,看她吐到腹中酸水都没有,瘫软在地上,又想起什么一般,挣扎着坐起,强打精神提笔写信。
伯父大人亲启:
虔请诲安,赴边境月余……
……海天在望,不尽依迟。
伯父大人膝下,敬禀者云崖。
字字句句皆是轻松写意,绝不见分毫痛苦难受。
血腥味弥漫的沙场上,收到家中来信是最快活的时候。十四郎看着谢云崖收到伯父来信时瞬间亮起来的双眸,也忍不住会心一笑。
又是一次大胜。外面庆贺胜利纷纷扰扰,谢云崖坐在屋内,脸色冷沉:“可当真?”
“回娘子,奴亲眼所见,绝无作假。”
“我知了,你下去罢。此事,勿再提起。”安阳王勾结蒋温,给伯父下了毒……
她找来天下最知名的大夫。
“大夫,此毒……”
“恕老夫直言,除非能找到下毒之人手中的解药,否则……”
“老夫告退。”
谢云崖,阖上眼。
十四郎看着少女枯坐一晚,天明,她起身,自来了军营后第一次打扮梳妆。
甚么事情都可以交给别人去做,可事关伯父性命……
她走到安阳王身边,清淡一笑:“王爷在做甚?”
除了自己,交给谁做,她都不能放心。
再后来,女子回京,跪在神色冷峻的伯父面前,庄肃地三个叩首。
“——侄儿,拜别伯父。”
在安阳王府虚与委蛇的日子,谢云崖脸上笑意从未散去,眼底坚冰却一日寒似一日。安阳王实在算不得难哄骗,解药到手那日,谢云崖亲手验了真伪,笑得落下泪来。
若是贸然离开安阳王,未免太过突兀,好在这时谢家造反……真正是再好不过一个时机。
谢家围住王府,安阳王惶惶不安。
“王爷何必妄自菲薄。”谢云崖笑得愈发温柔,“云崖跟着王爷,”她安抚般抬起手,落上安阳王后背,“不苦。”手中匕首插入他背后。
谢云崖割下安阳王的头颅,装进早已准备好的箱子,回过身去净手,险没洗掉一层皮去。
十四郎看谢云崖抱着箱子拜倒在伯父脚下,听伯父字句冷淡,强笑着打开一个又一个盒子。他知道,女子的心底和他一样无比明晰——
回不到过去了。
早在那个谢云崖离开谢府的傍晚,一切便已无法回头。
除非她说出自己离开的真正缘由。
可谢云崖怎么可能说出自己离开的真正缘由。
女子垂下眸。也没有关系啊……能陪在伯父身边,再有每日里一壶清茶,一本古籍,这已经是再好不过的日子。
谢清语调无波无澜:“去找绣娘量量你现在的身段,改一改龙袍,明日上朝需用。”
谢云崖愕然愣在原地。
她从未想过……要什么皇位。清茶古书,已是毕生所求。
但,既然伯父说……
谢云崖抱着箱子站在沈庭面前,理所当然地挑眉而笑:“我当初确然心悦沈庭。也打过待他登基,夺.权篡位的主意。但如今既然沈氏皇族已灭,我自然要拿他性命以表诚意。”
“别人给的权力,怎么能叫权力?倚靠他人垂怜而到手的地位权势,本就是个笑话。”
三两句话,将动机解释得一清二楚。
是她想做皇帝,伯父将皇位交给她,不过正中她下怀罢了。
第二日,谢云崖坐在金銮殿上,笑意悠悠:“诸卿,请起。”
……
十四郎头痛欲裂地醒来,外面天色已是大亮。
他披衣出门,见到柳似时有一瞬恍惚。
梦里的柳似,后来成为了新朝的宰相。只是总看谢云崖不顺眼——大抵是为了伯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