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有人就这么不要脸呢?!
王三郎深深地疑惑:从当年那个放纵不羁、清高傲气的世家郎君,到今天这个冰冷肃厉、厚颜无耻的黑心黑肝,离京的十几年里,谢清他,究竟都经历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情?
——不气,不气。咱们诗文上面见真章。
王三郎在不远处落座,诗会一开始,就转头看谢清,开口欲劝谢清作诗。
谢清焉能看不出他想法?只不动声色:“二郎君先请。”
王三郎:“……”去你娘的二郎君!
王三郎为了把谢清压下去,是拼了老命,作出来的诗文首首堪称精品,知道他水平的人都能看出他是超常发挥无疑。几首诗作完,众人传看一番,皆是赞不绝口。
王三郎心内也是得意,却不好表现出来。拿了诗文去谢清那儿,满心嘚瑟还要故作谦虚:“请谢兄指点。”
谢清并未接过,只就着王三郎拿着诗文的手寥寥几眼扫过,道:“大有长进。”语气并没有多居高临下,但就是那个平平常常点评的模样,衬得在一旁拿着诗文的王三郎,像个同先生援疑质理的学生。
王三郎想骂娘。
嗯这回谢清真不是故意的,只是那份诗文不知道在多少人手里传过了,而他……有点洁癖。
王三郎作完诗,接下来就该轮到谢清了。不知当年的才名满天下的谢七郎,如今才气还剩几分?周围人的目光或遮遮掩掩或明目张胆地投向谢清,谢清半点不在意,微微偏头看向谢景行,来了之后就垂首坐定在谢清后侧,全当自己是个摆设的谢景行接收到信息,转头命身边仆从去准备笔墨。
王三郎:“……”你小子装什么装啊?当年你一时兴起都能提溜根儿筷子在墙上写,怎么出去浪了十几年还讲究起来了?我家准备的笔墨怎么不好了你就还要自带?!
谢清挽起袖子执笔,仿佛完全没感受到王三郎几乎化成实质的目光。
王百川扯了扯他爹袖子,王三郎回头看来,他压低声音:“爹,你收敛点,我知道你特崇拜谢家叔父,但是咱们还是要稍微矜持些。”
王三郎:“……滚!”这糟心孩子我能不能打死他!
原主不知道近年来盛京的诗文风向,谢清就知道吗?当然也不知道。
周围明里暗里关注着这边的,是盛京城里最顶尖的一拨人,这次诗会,是谢清回京以后第一次出现在公众场合,而坐在他身边挑衅他的,是曾经一直被原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王三郎王勉。无论如何,今天都不容有失。
所以,谢清没多考虑,便选择了一个相当稳妥的法子——
他照着王三郎作完的那几首诗文的类型,也一首首作了出来。
谢清不紧不慢搁了笔,等候在侧的谢景行待纸晾干便揭起纸,递给周围等候已久的某位谢清那一辈的才子。
谢清的诗文是仿着王三郎的做的,他也没刻意瞒着,因而画风相似、题材相近、类型更是完全一样。但凡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谢清这是故意的。在诗各方面条件都差不多的时候,质量上的差距就尤为明显。诗文传过几个人,先前还在盛赞王三郎诗文如何如何的人们陆续停声,现场一度安静得有些诡异。
王三郎的内心仿佛哔了狗了。
最后还是王百川的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妙极!”看向谢清的眼神别提多崇敬,“叔父之才,当得八斗!”非常自觉地就从“谢家叔父”到了“叔父”,谢景行在旁边听着,赶忙给王百川使眼色让王百川别那么自来熟,他叔父不吃那套,王百川还觉得谢琚那是赞赏他做得好,眼尾一挑回个“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得意小表情过去,谢景行看得眼睛发辣脑仁胀疼。
王百川还小声跟他爹说:“爹啊,你看你让叔父指点,人家当场就给你写了几首出来,太实在,回头咱们得私下里请叔父喝次茶,好好谢谢人家。”
王三郎:“……”熊玩意儿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尽会和我作对,今天一见着谢清就那么钦敬……你是他儿子吧?!那也不对啊!谢清那么聪明的人,能生出你这么蠢的儿子来?这么一想果然还是他亲儿子。
#仿佛有哪里不对#
#并没有哪里不对#
打脸,真打脸。
心塞,真心塞。
不想说话,真不想说话。
要问王三郎对此次诗会是什么想法,他只有以上三句话。眼见得死对头踩着自己名声再度扬名,在自己举办的诗会上杀鸡儆猴成功立威——自己还就是那只鸡,王三郎只想回到几天之前,掐死那个兴致勃勃筹办诗会的自己。
让你作死!让你闲得没事举办诗会!
再想想等会儿回家之后面对的,会是听了谢清今日事迹,愈发兴奋地拽着他询问现场情况的媳妇儿——哦不对,这次跟来的儿子已经成了谢清迷弟,估摸着是那娘俩就一起嘀嘀咕咕去了——王三郎简直生无可恋。
#世界上最心塞的事:我媳妇和儿子是我死对头的迷弟迷妹#
回谢家时,谢清仍然是坐牛车,谢景行却没有再跟着一同进去:他叔父威势委实太重,跟叔父坐一起,实在太挑战他心理承受能力!
王百川二话没说牵了匹马给谢景行,两个人一起骑着马护在谢清牛车周围就走了。王三郎出来的时候,就见家中仆从弯着腰一脸恭敬:“小郎将郎君的马牵走了,着小人驾牛车在此等候。”
“……”这种儿子,果然还是打死算了。
谢清端坐在牛车内,神色冷淡将衣物袖口一圈一圈翻卷起来,待得将深衣也卷起之后,果见手臂已被磨得通红,冷玉似的肌肤透着沁红的血色。他眸光平静扫过一眼,确定回家之前肌肤不会被磨破出血,便将袖口放下,闭目养神。
原主是个风流人物,而这个时代的风流人物,有一样必做的就是……服食寒食散。
寒食散是什么呢?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会让人上瘾,吃了之后会浑身发烫的……毒那啥品。
这玩意吃久了之后吧,皮肤就会变得真·吹弹可破,这也是大多“名士”都衣衫不整身着旧衣的原因了。衣服太新、或者穿得太合身,会把皮肤磨破。
原主对寒食散有瘾,且非常重。在外多年,在谢家各个铺子什么的地方拿银子的时候,也不忘带走大批寒食散。谢清来的时候,这具身体早已败坏得差不多,容貌倒没多衰败,就是和王三郎差不多而已,只是谢清受不了这体内污秽之物太多,便用先前某世在修仙界学到的功法,把身上的毒素排了排,洗净伐髓,顺带也就达到了这个“这小子怎么一点都没变老?!”的作用。不过这个世界灵气实在少得可怜,能做到的也就是把体内污秽清理下,把毒瘾给去掉了,身子的亏空和已经造成的伤害,都是无可逆转。
偏偏谢清又是个再严谨不过的性子,让他敞胸露怀脚踏木屐的出门……梦里都别想。此刻这可不就是自作自受了吗?
牛车行至城门口时,谢景行远远便见到城门口挤着的娘子夫人们,耳边也听到隐隐约约的”玉郎“之音。他脸色有一瞬很是不好看:他久有“玉郎”美称,出行时被娘子们围观也已经习惯,但今次不同以往,他叔父喜静,这般喧闹……
王百川略带疑惑的声音传来:“这次的娘子们,年纪似乎……略大了些?”怎么看着像是他娘那个辈分的?
谢景行未及多想,便已到了城门口,他翻身下马,打算先在这待着——他在这儿,娘子夫人们就不会乱跑,好赖得让叔父牛车先进去。
然后,身边热情似火的娘子夫人们,就挥着帕子,裹挟着香风,从他身边麻溜儿挤过去,把他无视个彻底。
一瞬功夫,娘子们尽数跟着牛车进了城,徒留满地残花。王三郎之前还坐在马上,这会儿已是不知道被人流带到了哪儿去,只有被挤得衣衫凌乱的谢景行懵在原地。
远处悠悠驶来一辆牛车,青色的车帘被掀开,露出王三郎那张虽到中年、风华不减的脸来。他看一眼面前情况,都不用思考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家贤侄啊……”他露出一个和蔼到诡异的微笑,“你叔父,当年别称,也是‘玉郎’。”
帘子落下,牛车慢慢驶进了城里。
谢景行:“……”
谢景行显然不在意王百川在想些什么。这位传说中的温润公子一脚踹在身旁的书架上,森冷发笑:“府里夫妻秘事都能传得尽人皆知,这安阳王府改叫筛漏王府岂不更合适?再过个三五年,怕不是连他沈庭亵裤是个什么颜色款式,外间也能一清二楚了如指掌!”
王百川:“……”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喜欢的书架被踹得来回晃荡,王百川心疼地倒吸了口凉气,抬头看看谢景行冷得掉冰碴子的脸色,到底什么话也没说。
讲道理就这个措辞说话……
——真特么和你叔父一脉相承的刻薄!
谢景行那头怎样不论,谢清这边却是将注意力投在了另一件事上——那个原主要改朝换代的愿望。
既然要改朝换代,就必定要有一位新任的皇帝人选。先前谢清准备造反诸事,自然也是把这点考虑到了的——他那时所选定的人,是谢云崖。
谢清将谢云崖带在身边养育十余年,固然是喜她颖慧灵透,但若非心有让她上位的念头,又何必传授她帝王心术、教导她治地理政、培养她手腕能力?
十几年辛苦,眼瞧着人是教出来了,得,谢云崖转头干脆利落地转投了皇家阵营。
谢云崖既走,谢清自然要重新物色人选。柳似是个好苗子,只可惜手段太过稚嫩。若要柳似上位,在她成长起来之前,谢清少不得要自己挽起袖子上去干几年。
想想自己书房放着的那几排尚未看完的道经,再想想前好几年就选好的方便出家的无人山头,向来从容淡定、天塌地陷尚面不改色的男子终于深深地拢起眉心,良久,怅然一叹。
——他什么时候才能出家?
惆怅归惆怅,到底手上的事情不能丢开。即便抛开出家一事不论,造反之事也也不适宜再拖。谢清加快了手上事情的进度,又过几月,眼看诸事准备就绪,便将事情与谢景行略提了一提。
谢景行当时的反应是这样的。
“啊,造反?行啊。”点点头,万分自然地继续刚才的话题,“叔父用些什么饭食?厨下那边新来了鹿肉,炙一些如何?”
谢清也不觉意外地没有继续说,顺着谢景行的话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炖些粥品罢。”
朝代更迭是常事,现今的诸大世家,又有哪个没经历过几个朝代。或者说,每次的朝代更迭,本就和诸世家的推波助澜分不开关系。
谢清近些年动作不小,谢景行早知他要做什么,只是谢清没说,他也就老实地没问。现在谢清说了,也并不很让他意外——不就是想造反?叔父你开心就好!
对于谢家造反一事,诸世家所持态度和谢景行如出一辙:就是想造反?早说啊!还以为你们要干啥呢。这些年搞这么多事,吓死人了好吗!
——在没经历过原主那辈子世家一夜倾颓的事件之前,世家对皇家的态度,的的确确,就是如此不屑。诸世家绝不会想到,若非谢清,他们此时早已被那个被他们当做笑话看的“安阳王”的谋划下分崩离析,侥幸未亡的,也不过苟延残喘。
且不说谢家在谢清归来后早有盖过王家成为诸世家之首的势头,先时衡阳书院的第一批学子也已到了掌事的年纪。能被各家送去衡阳书院的,即使不是宗子,至少也是家族看重的人物,此时院长要办事,他们安能坐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