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管家林叔心中狂跳,在外面偷听的林如海呢,心情就复杂了。
——林如海其实清楚,自从妻子病倒,家里的事情已经是渐渐从夫人那儿,转移到了黛玉身上。
到底林家人口已经简单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他平日已经忙得脚不沾地无暇他顾,夫人只要一病,家中便再无一个能主持中馈的人,既如此,儿子虽小却也算半个顶梁柱,该立起来的时候那必须得立起来。
也亏得是黛玉早慧,家中既然已经实在是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他也知道母亲养病辛苦,努力管着家中琐事到底也没出多大毛病,也让林如海一度很是老怀安慰。
不过老怀安慰是妻子还在世时的心情了,到如今,妻子溘然长逝,逼得儿子非得亲自操持自己母亲的丧事,又因着他是唯一的儿子是以需得在灵前尽孝,两相作用,黛玉那小小的人儿也唯有在母亲灵前处理家事发作下人……想一想,看一看,那份老怀安慰直接毫无障碍的,变成了浓浓的心疼。
这么一心疼,一个眼刀便丢给了还敢在治丧期间搞事情的自己幼时伴读,直接便唤人把自己幼时的伴读林安给拖了下去杖责,自己轻轻揉了揉小正太的脑袋,随后执起黛玉的手想拉他起身离开灵堂,好歹歇会儿,一边拉一把轻声道:
“玉儿记着,你是主子,他年份再大也越不过你去,你不必忍他的,既然他做错事情了,你罚就是,哪用得着说那么多。”
黛玉轻轻点头,答了一声“是”,察觉到了林如海想带他离开灵堂之后,眼泪汪汪地看了看自己父亲,却没有起来,只道:“但是爹,今晚是娘亲头七,玉儿想彻夜守在这里……”
讲真的,这段日子林如海都快成了个泡在泪缸子的人了,一听幼子这么懂事的一句话,又是忍不住悲上心来。
事到如今,他再次弯下腰去,又知道自己儿子早慧,便直言开口:“玉儿,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要更好的照顾自己,这才能不让你娘担心。”
黛玉却极小声地说了:“之前儿身体虚,撑不过去也就罢了,可今夜……嬷嬷说,头七的时候……娘亲会回来……”
林如海在心底里先把黛玉那个多嘴的乳娘鞭尸了八百遍。
随后强行柔声道:“玉儿乖,你娘亲要是还在世,看到玉儿为了守灵彻夜不睡,也是会心疼坏的。玉儿若是乖乖的……你娘亲走……”说到这,林如海还强行忍了忍鼻头的酸意,这才轻声道,“也能走的安心些。你若是不放心,今夜为父守在这里便是了。”
“真的吗?”
林如海诚恳地点头。
黛玉再是个有主意的小孩子,被亲爹这么一说,也到底是放弃了最开始的坚持,只乖乖起身,听林如海吩咐了分派在此守灵的下人之后,便跟着自家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灵堂。
离了灵堂,去卧室好好歇一歇。
然后在卧室一听到父亲想在丧事之后,把自己送到京城和外祖母家的表兄弟一块念书,当场就给林如海跪下了。
还说的无比之直接:“儿不要去。”
可贾母却愣是没能说出王夫人的操作又有什么不对来。
那当然啊,黛玉如果是个女孩子,在当下流行的人生观价值观里面,黛玉合该是养在深闺人未识,自己住着一个能通到大街上的院子又算是哪回事,贾母自然能随她心意地把黛玉留在自己的院子里。
可既然是个男孩儿……
贾母也只得闷闷应了个:“你看着办罢。”
“嗳。”王夫人回了贾母一声,又瞅了瞅自家婆婆的神色,到底和这位老太太做了好几十年的婆媳,哪里还不明白贾母的意思呢,不过到底为了宝玉的名声和前程,她还是开口道,“不过老太太,说起儿女事来,媳妇倒有一事要请老太太示下。”
贾母这会子正郁闷着呢,这话虽然也是捧着她,敬着她,拿她当府里最大的话事人在问,到底也没提起多少精神,只懒懒地道:“说吧。”
“媳妇是想问……”王夫人既然是做媳妇儿的,哪里会在明面上因为婆婆的冷待而生气,只是脸上继续带着笑,“宝玉年纪也大了,在您跟前儿规矩是错不了的。可若是要以……”王夫人给了贾母一个“你懂的”的眼神,然后接着道,“他们的规矩来论,宝玉还是欠缺了些,是以媳妇请您示下,听闻宫里今年又要放一批人出来,咱们府里是不是也该给宝玉找个教养嬷嬷?”
宝玉正理所当然地窝在贾母怀里享受着老祖宗之爱抚,一听这话和她相关,便一派天真地问道:“教养嬷嬷?什么是教养嬷嬷?”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贾母,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老祖宗是觉得玉儿没有教养吗?”
娇憨如此,贾母又溺爱自然不忍训斥,便也只能慈爱地揉了揉宝玉的头,倒是也没给宝玉解释,只是神色慢慢的从慵懒无比的婆婆和媳妇儿闲话变成了说正事儿的德行,声音都肃然了不少:“你说的很是,是得开始寻摸起来了。梨香院的事儿么,林家哥儿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没来,暂不着急的。媳妇儿你这几日倒是好好给宝玉挑个教养嬷嬷才是。”
王夫人笑着站起身来谢过了老祖宗的夸奖,然后躬身应了个:“是。”
邢夫人瞅瞅王夫人,再瞅瞅贾母,也唯敢在心底里翻白眼——
白眼啥呢?
邢夫人知道,这一对婆媳打的主意,其实就是把宝玉送进宫去。
毕竟,一个衔玉而生的大宝贝儿,从这个来历上看,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了,宝玉会有着相当不错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