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称掀起红色的盖头,新郎唤了声“娘子”,新娘的笑容凝固。
赵逢春抬头一看,惊恐地睁大了眼,新郎官赫然长着一张那晚遇见的冷酷男人的脸。
他在对着她笑,她却浑身发颤。
嘴角嗫嚅半晌,赵逢春才害怕地喊出了那个名字:“陆,陆先生!”
车子驶进了村子里,陆远帆不认识她家的路,沉默一路的赵逢春才开口说话。
到了家里,赵逢春没有钥匙,陆远帆跳墙进去从里面开了门,又帮忙赵逢春把他爷爷放到了屋内的床上。
动静惊扰了邻居夫妇,还以为是小偷,出来看到今天本该是新娘的赵逢春在这里都是大吃一惊。
却原来是村子里的人都还不知道新娘子换人离开了。
赵逢春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就没瞒着,如实告诉了关系最好的邻居大叔大婶儿。
村子里几乎都姓赵,追本溯源同祖同宗,但是他们家几代单传,从爷爷开始在村里就没有了太近的血缘关系,远堂表亲也因为父亲的关系成了仇人,赵逢春家里欠债最多的就是他们,要不然哪怕有个堂亲表亲帮衬,她也不至于被逼迫到那种地步。
赵逢春甚至都不知道她现在要做什么,只能期求邻居一家的帮助。
一听赵逢春说赵勇的妈妈因为嫌晦气就瞒着不告诉赵逢春她爷爷的事情,邻居大婶破口大骂,邻居大叔也不禁啐了一口。
夫妻俩跟着赵逢春进屋看她爷爷,见到床上的老人,马上肃了面容。
算辈分儿赵逢春的爷爷是他们的叔叔辈儿,抛却因为儿子欠债的事,老人在村里人的心中还是很受到敬重的,邻居夫妻两个人在床前跪下磕了个头,送老人最后一程。
悲伤过后,还要归于现实。邻居大婶儿边劝赵逢春节哀顺变,边唠叨着村子里办丧事的规矩,让邻居大叔出去帮忙安排着。
邻居大婶儿说要给亲戚们报丧的时候赵逢春犯了难,还是钱的问题。
当年赵逢春的爸爸投资办厂,村里人见他家里挣钱了都想分一杯羹,纷纷掏了钱入股。
赵逢春家里稍微沾亲带故的亲戚都入股了,关系越是亲近越是出钱多,觉得这么亲的亲戚不会坑了他们,结果最后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个个血本无归。
那时候的钱可比现在值钱多了,有人把家底都掏空了,不恨赵逢春家里才怪,赵逢春的爸爸办丧事的时候都没几个人来,后来见到他们爷孙俩也都是冷脸相待。
赵逢春愁眉紧锁,犹豫地说道:“他们,他们会来吗?您也知道我们关系不好,从我爸走之后那几家人见到我和爷爷就不说话了……”
邻居大婶长叹了口气,沉思半晌,还是劝道:“通知一声吧,来不来是他们的事。再说了,你和勇子结婚不是说会把钱还清么,或许……”或许为了钱他们也会过来的。
赵逢春神色一伤,邻居大婶儿连忙把后面的话咽回了嘴里,拍着她的背安慰。
邻居大婶嘴上说着安慰人的话心里却是在盘算着别的事情,眼珠子转一转脑子里就转了好几个圈儿。
赵逢春家里的亲戚看样子是不会过来上礼或帮忙了,但是同情归于同情,不说赵逢春欠着他们家的债还没还清呢,他们家离也不可能真的把一个邻居家的丧事事事包办。
红白事红白事,一场白事所需的钱力物力人力和红事差不多,可就算是办场小一点的丧事也要钱啊,出力他们倒是无所谓,出钱的话可就有点为难了,哪有债主倒贴钱的。
而且,赵逢春今天已经嫁人了,他们再帮着她爷爷办丧事实在是不合规矩。
她刚才说的是心里话,赵勇家里可只是空口许诺还钱当聘礼的,结果到现在媳妇都娶进家里了却一个子儿都还没出。
村子里等着拿钱的人不在少数,就是她也盼着那几千块钱呢,邻居大婶儿怎么都觉得该通知赵勇家里,这就该是他们家的任务。
只是赵逢春的爷爷突然就这么没了,赵勇一家今天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像话,小姑娘这时候心里估计正怨着呢,她说话得委婉点儿提。
清了清嗓子,邻居大婶儿说着就试探性地问道:“逢春啊,要不还是让你叔去通知下勇子家里,怎么说,怎么说你们今天都结婚了,你现在算是他们家的媳妇儿——”
“赵逢春。”
这时候一个男声忽地闯了进来,打断了邻居大婶儿的话,是在外面吸烟的陆远帆。
“还有事吗,没事我先回去了。”陆远帆走了进来,站在门口问道。
屋子里空间狭小,两三个人就挤得不行,邻居夫妇一过来陆远帆就默默地出去了,赵逢春看见外面烟火明灭也就没吭声。
“没事了,今天麻烦你了。谢谢您,陆先生。”
听见陆远帆要走,赵逢春也不好拦着,他们算是完全陌生的陌生人,他能帮她到这里她已经很感激了。
只是看着陆远帆的背影,赵逢春又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毕竟今天多亏了他帮忙,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房间小门也很低,刚陆远帆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就误估了高度撞到了头,看到他弯腰出门赵逢春就想好心提醒一下。
“陆先生,小心门——”
结果时机不对,赵逢春喊得时候陆远帆正在过门,听见她的声音一抬头就磕到了门上,木质的门沉闷的一声响,赵逢春光是听了都觉得疼,她刚到这里住的时候不习惯也磕过好几次,留下的疼痛现在还记忆犹新。
身体快于大脑做出反应,赵逢春慌忙跑到了陆远帆那里,着急地询问他撞得痛不痛,然而他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此时赵逢春站在门里面,陆远帆则站在室外的黑夜里,两个人沉默着,室内灯光投过来,把赵逢春的影子映在了陆远帆的脸上身上。
能感觉到头顶的灼灼目光,赵逢春仰望着屋外的男人,他的脸被她的影子遮住看不清神色,她只觉得那双黑眸格外的深邃,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突然,陆远帆转身就要走,赵逢春连忙出声拦住了他,走出了房门。
“陆先生!”
陆远帆还是没说话,却是停住了脚步。
赵逢春舔了舔干涩的唇,鼓足了勇气才大着胆子询问道:“今天时间太晚了,您看要不要先留在我家里歇一会儿,早上吃过饭再走?今晚我留在这里陪爷爷,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睡我的房间……”
赵逢春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是觉得陆远帆没住的地方,应该还要开车回县城去,时间真的很晚了,她是应该挽留一下,只是他这样的人肯定不会睡她家里吧。
眼看陆远帆的脚步动了,害怕陆远帆拒绝,赵逢春赶紧补充道:“我就是说说而已——”
“那我就不客气了。”
赵逢春的话刚说出口就被陆远帆打断,转眼他已经转过了身来。
“啊?”赵逢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伸出手指向了自己的房间,“那是我的屋子,我给你开门。”
“先不用了,既然不走,那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吧。”说着陆远帆扫了眼院子,问道:“你家就你一个人?”
闻言赵逢春又是一愣,点头之后却是咬唇,悲伤地垂下了眼帘,“我家就我和爷爷了。”
爷爷走了,就剩她一个人了。
两个人站在门口聊天完全忘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邻居大婶儿在里面憋不住了,叫了声赵逢春的名字,。
“逢春?”邻居大婶儿走了过来,探究的目光徘徊在屋里屋外的两人身上。
邻居家今天是让媳妇带着孙子去赵勇家里吃席,她在家里没去,所以并没有见过陆远帆,倒是听媳妇儿回来提了几句,心里约莫猜到是今天来的那两位大人物,但还是开口问道:“逢春,这位是?”
“婶子,这位是陆先生,今天的事,多亏了他好心帮忙。”赵逢春介绍后完陆远帆后又介绍邻居大婶儿,“陆先生,这个是我邻居家婶子,刚才大叔出去了你也见到过。”
“你好。”陆远帆朝邻居大婶儿点头致意。
“陆先生,你也好。”
男人的气场摆在那儿,邻居大婶儿站在屋内离得远远的看不清人也深觉他不一般,再想到今天媳妇回来后的描绘,搓着手殷勤地对着门外笑,不自觉地就放低了姿态。
陆远帆不自觉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同样是一声“陆先生”,听着竟是这么不一样。
非亲非故,陆远帆根本就没想过留在这里,开车会县城酒店就是。原想直接走,不知怎地又觉得该过来跟赵逢春说一声,奈何里面的人说个不停寻不着机会。
邻居大婶儿的嗓门儿太大,即使站在屋外隔着墙他也听得一清二楚,越是听到后面陆远帆越是不舒服,只觉得赵逢春人傻,人家这不明显是甩包袱呢么,想让那个赵勇家里来承担她爷爷的丧事。
陆远帆已经大概明白了赵逢春嫁人的原因,今天病房里还亲眼目睹了那悲情一幕,赵逢春明显不是心甘情愿。如果她不想继续下去,那么他可以帮她。
抛却半个月前的事,赵逢春总会让他想起以前的自己,陆远帆难得动了恻隐之心。
但若是赵逢春不需要,那么他也不会腆着脸凑上去帮忙,所以赵逢春一声都没有挽留的时候陆远帆头都不扭的就走向了门外。
只是在他出门的时候心里莫名有点生气,而在赵逢春叫住他的时候气又瞬间没了。
或许只是因为赵逢春笨得都不知道利用他来帮自己,看赵逢春这样子迟早会被赵勇他们耍得团团转,到最后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不,已经被人卖了。
亏她最后傻人有傻福地叫住了他,陆远帆才决定帮她一把。
陆远帆深觉,遇见他,是她的幸运。
耳边不停地环绕着这句话,赵逢春动了动唇,明知道该拒绝,却怎么都张不出口。
孤独又漫长的夜晚,她心底也是想有个人陪伴的吧。
等赵逢春缓过神儿来,陆远帆已经进屋把那床薄被叠起来铺到地上了,就在刚才赵逢春跪的地方。
陆远帆把被子铺好后,见赵逢春还愣在原地,扭过头来淡淡地注视着她。
察觉到他的目光,赵逢春才抬脚动了脚步,慢慢走到了他的身旁。
陆远帆半跪在地上,赵逢春站着比他高上一头,然而他淡然的目光却依然像是在居高临下睥睨着她一般。
王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怜悯地看着楼下无家可归的流民。
赵逢春垂了眼眸,双膝跪在了地上的被子上,相比原来温暖舒适了许多。
手无意识地摸着地上的薄被,这是她自己缝制的被子,只薄薄的一层棉花套在里面,外面是在村里的集会上买的几块钱一大块的被单,和同学们买得几十上百块钱一条的夏凉被盖着也没什么区别,就因为外形看着不一样,连带着她看起来就廉价的床铺,总是遭人议论,舍友们投过来的目光也是这样带着怜悯。
她不需要人的怜悯,她很知足,她很幸福!
无法忽视头顶灼灼的视线,赵逢春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倔强,“你——”
“我——”
陆远帆犹豫多时,也恰好开口,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等着对方先说,空气突然间凝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