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宁在沈玹的卧房和书房转悠了一圈,没有看到沈玹的身影,只好又转而走向中庭。她朝监督番子清扫残垣的林欢招招手,小声唤道:“小林子,过来,过来!”
林欢嘴里叼着一只白胖胖、热腾腾的豆沙包,正蹲在大理石雕栏上监工。听到萧长宁唤他,他转过一张温和无害的包子脸来,眨眨眼,而后将剩下的半只包子一股塞入嘴中,翻身一跃,稳稳落在她面前。
他约莫是昨日受了伤,左手打着绷带,用两根夹板固定住小臂,就这么吊着受伤的手臂、两颊鼓囊囊地含糊道:“怎么啦,夫人?”
这小子总是很执拗地叫她‘提督夫人’,萧长宁纠正过几次,无果,只好随他叫去。
接触到他清澈又忠诚的视线,萧长宁一时忘了要问什么,下意识道:“你受伤了?”
“昨天和皇后打架,手摔断了。”林欢咽下包子,意犹未尽地舔舔唇,补上一句,“不过,我也砍了皇后一刀,算是平手。”
作为百年以来第一位敢砍皇后的东厂太监——林欢,萧长宁真不知该夸他还是担心他。
“骨头断了,不会影响你以后用刀罢?”她问。
林欢呆呆的,慢吞吞道:“没事,休息一个月就好。反正断了好几回,我都习惯啦。”
萧长宁哭笑不得:“你怎么没心没肺,跟个傻弟弟似的。”
“我才不是弟弟。我比夫人大,也比夫人高。”说罢,他还用没受伤的右手横着比了比,萧长宁的头顶约莫只到他的嘴唇处。
“好好好,你大,你高。”萧长宁想起正事,不由四下瞄了一眼,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你们家厂督呢?怎么许久都不曾见到他?”
林欢一副‘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的表情,回答道:“大人用过午膳便进宫见皇帝去了,兴许过不久就回来。”
萧长宁轻轻‘噢’了声,有些失落,随即打起精神来,浅浅一笑:“没事,本宫等他。”又对林欢道,“先前答应过你,你若赢了皇后,本宫便请你吃好吃的。”
方才还呆呆的林欢忽的眼神一亮,连站姿都挺拔了不少,咽了咽口水。
萧长宁笑他:“别急,已经让冬穗去御膳房取啦。”
林欢高兴得一个后空翻站稳,像只不安分的猴儿。
“对了,厂督说夫人的书画特别厉害。”林欢眨眨眼,带着希冀小声问,“能请您在我的绷带上画个花吗?”
说着,他抬了抬自己缠得跟粽子似的左臂,撇嘴道,“这白花花的绷带实在太难看了。”
萧长宁正巧无聊,欣然道:“可以呀,你想要本宫画个什么?”
未料她答应的如此痛快,林欢笑出了一个酒窝,难得腼腆道:“我是玄武役役长,就请夫人画只玄武吧!”
宫中,养心殿。
案几上,鼎炉焚香,清淡的烟雾在空中聚拢又散开。沈玹捻着一枚黑子,与小皇帝萧桓各坐一方,静默对弈。
明明是安静的棋局,却仿佛在看不见的角落蕴藏着风暴,周遭暗流涌动。
大概是风波初定,再无人垂帘听政、干涉朝局,萧桓一向软弱的面容上也添了几分笑意,一手捻着一枚白子落下,一手托着下巴道:“朕竟不知道,连服侍了太后九年的贴身大宫女玉蔻,都是沈提督手下的细作。沈提督好手段,不知是如何让玉蔻归顺东厂的?”
沈玹神色未变,锵地一声按下一枚黑子,颇有杀伐果断的锐气,沉声道:“她并未归顺东厂,臣与玉蔻姑娘,乃是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仅此而已。”
“哦。”萧桓点点头,又好奇似的追问,“昨夜玉蔻挟持太后时说过,她有个心上人乃是被太后和霍骘所杀,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沈玹道:“就如她所说的那样。”
萧桓托着下巴,眨眨眼道:“可朕想知道,她死去的心上人是谁?”
闻言,沈玹抬眼,幽深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萧桓,像是最深沉的夜色凝结而成,缓缓问道:“陛下何时,对一个宫女的私情感兴趣了?”
“深宫无聊,随便问问嘛。”萧桓笑了声,视线落回棋盘上,不由大惊,‘啊’了一声道:“朕输了!朕怎么输了?不行,方才那一步朕要重新走过!”
沈玹似笑非笑:“陛下要悔棋?”
“不行么?”萧桓眨着眼睛,无辜地问。
“自然行,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沈玹将黑子丢入棋笥中,说,“悔吧。”
这下,反倒是萧桓愣了。他不解道:“沈提督不在乎博弈的输赢?”
沈玹目光清冷,一针见血地说:“博弈只是消遣,若是当了真就不好玩了。于臣而言,自然还有比输赢更重要的东西,小小的一盘棋,入不了臣的眼。”
萧桓沉吟,似是在品味这番话的意思。
沈玹望了眼外头的天色,起身道:“进宫叨扰已久,臣先告退。”说罢,他抱拳躬身,朝殿外走去。
“沈提督。”身后,萧桓叫住了他。
沈玹回身,正巧撞入萧桓略带幽暗的视线中。萧桓眯着眼,手托着下巴坦然迎上沈玹锋利的眼神,不急不缓道:“太后和锦衣卫覆灭,当初沈提督与朕的约定已达成,不知沈提督是否……”
萧桓顿了顿,歪着脑袋一笑,继而道:“……能将阿姐还给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