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工们心中疑惑,却也不敢明言。前来烧香磕头的范阳军士个个面色不善,言语稍有不妥,就有性命之忧。
而今天晚上,来到上清宫的人,尤其凶恶。
那是一群身穿灰布僧衣的僧人。
为首一人,身材粗壮,面目凶恶,脸上一道刀疤,几乎是斜刺里将一张脸一分为二。
跟随那人身后的僧人,也是五官不全,有缺一只眼的,有缺一只耳朵的,更有缺了鼻子的,愈发恐怖阴森。在夜色中,如同是地狱里放出的群魔。
刀疤脸一行十人,来到了上阳宫,宫门打开,守在宫门处的范阳兵卒,向着这群面目可憎的僧人俯首施礼,刀疤脸却是旁若无人,昂然直入宫门,来到了大殿正中央的并排而立的三尊佛像前,却是立而不拜。
神龛侧首边的阴影里,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佛门弟子,面对佛像,如何不拜!”
刀疤脸一声冷笑,昂然说道:“我佛非彼佛!”
“何以见得?”阴影里,转出一个身着明光甲的武将,那武将年纪不过三十出头,身材健壮,步伐矫健,相貌英武,留着八字须,金发碧眼,却是个杂胡。
“我密宗向来供奉白阳弥勒,岂有三佛并尊的道理!”刀疤脸喝道:“史朝义,你口口声声与我密宗同宗,如今看来,不过是邪魔外道!”
那姓史的将军哈哈大笑:“劫波大师,密宗既然信奉弥勒,岂能不知过去、现在与未来!”
那刀疤脸正是密宗武僧劫波,而那年轻武将,乃是安禄山手下河北留守使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
“过去现在与未来,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劫波喝道。
“白阳弥勒乃未来佛!”史朝义淡淡说道:“青阳燃灯乃过去佛,红阳释迦牟尼乃现世佛!无过去、无现世,何来未来!劫波大师乃密宗长老,通晓佛法,此中道理,不可不知!”
劫波顿时语塞。
密宗信奉弥勒,弥勒佛乃是未来佛,是未来世界的主宰。或者说,弥勒是现世世界释迦牟尼佛在未来的继承者,而释迦牟尼则是燃灯古佛的继承者。燃灯、释迦、弥勒,象征着世界的过去、现在、未来。密宗信奉弥勒,是对未来的向往,而未来不可能凭空而来!这是一个浅显的逻辑关系。
但劫波所在的密宗教派,似乎对这个逻辑并没有太过留意,他们只信奉代表未来的白阳弥勒,而对过去和现在,却没有提及。在他们的教义中,对此也没有一个有说服力的解释,所以,史朝义突然说出过去、现在与未来的说法,劫波无言以对。
“这三尊佛像,便是燃灯、释迦与弥勒!”史朝义说道:“密宗一向信奉三世并尊,而劫波大师却是对过去现世不屑一顾,令在下很是不解!”
“三世并尊?”劫波一脸的懵懂,脸上的桀骜之气,却是消减了不少。
“家父受高人传授,信奉密宗,我范阳军民,信奉密宗者不在少数。密宗信徒都知道,燃灯、释迦与弥勒,乃是一体,不分贵贱,故此,三佛并尊受人间香火!至于劫波大师所信奉的密宗,却是不顾燃灯与释迦,只供奉弥勒,实在令人费解!或许大师所信奉的,并非密宗!”
“胡说八道!”劫波喝道:“我师乃不空上人!人人皆知,他老人家乃是密宗大师!”
“那或许,不空大师另有秘传,未曾传与劫波师父!”史朝义说道。
“这个……”
史朝义却是一笑:“佛家衣钵,本是有缘人得之,劫波师父未能得到不空大师的真传,却也不奇怪,当初,禅宗五祖不是也将衣钵传与惠能,而神会一无所得!这是机缘,劫波师父倒也不必耿耿于怀!”
劫波默然。
史朝义笑道:“劫波大师,这密宗衣钵之事,其实不过是枝节小事!今日在下有幸与劫波大师会面,倒也不必为这佛门中的公案搬弄个是非明白。重要的是,在下与劫波师父,同为密宗,同门同宗!这一点,劫波师父应该确信无疑!”
劫波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劫波这一次率密宗僧兵,前来北邙山,是受不空大师所托,前来与范阳密宗一脉的代表,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会面。
有唐一代,密宗为非法宗教,被朝廷禁止。密宗只能秘密传教,时间长了,密宗各支脉之间,也是相互隔绝,互不统属。在中原地区,以不空为首的密宗支脉,在民间颇有些名气,算是大宗,而其他地区的密宗支脉,虽说是小搞小闹,却也是遍布四方,谁也说不清楚,天下到底有多少密宗信徒,更说不清楚,这些信徒都分布在那些地区。
三个月前,不空离开常山后,与劫波等一干信徒,经河东来到了长安,秘密居留下来。五天前,有人从范阳来到长安,自称是密宗信徒,受平卢兵马使史思明之命,前来归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