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云飞知道,十二卫府兵早已是名存实亡,长安城里还剩下几百兵卒,就如同悍匪一般,若是太平时节,他们倒也不敢胡作非为,若是他们知道皇帝跑了,长安城里没了王法,这些人便会趁火打劫,崔光远根本就不能指望他们。
崔书全大惊:“若是十二卫不能用,我老爹手里便是没有一兵一卒!”
步云飞说道:“步某倒是想到,有一支人马,虽然人数不多,倒是可以为你们所用!”
“大哥还藏了一支人马?”
“长安县衙捕快张兴,乃是一条好汉,与步某也是生死之交,只可惜,张兴在常山城,随颜杲卿殉城。”步云飞叹了口气:“不过,他有几十个徒弟,都是长安县衙的捕快,平日里跟着张兴学了些拳脚,个个都是好手。长安县令武文清,却也是位忠义之人,而且,也是令尊的治下,若是令尊能将这伙捕快招致麾下,必能助大人一臂之力!”
崔书全恍然大悟:“大哥说的是,长安县衙的张兴,确是一条好汉,小弟也多有耳闻。长安县令武文清也是个忠厚之人。我老爹与他,也有些交情,此人有些才气,只是受到杨国忠排挤,一直郁郁不得志,直到现在还是个县令。我老爹曾经调用过张兴那伙捕快缉拿江洋大盗,的确精悍,可堪大用!只是,长安捕快也就三十来号人,人数太少了,这么大的长安城,哪里顾得过来。”
步云飞叹道:“老弟,就别想着长安城了,有这三十来号人,能保着令尊逃出长安就行了!告诉你老爹,逃出长安后,千万不要去追赶皇帝!”
“为何?”崔书全问道。崔光远是朝廷重臣,燕军破了长安,必然会四处捉拿崔光远,崔光远唯一的出路,只能是追随皇帝。
“皇上会将失守长安之罪推到令尊头上,杀了令尊,以塞天下人之口!皇上任命崔大人为京兆尹,就是这个意思!”
“那我们去哪里?”
“若是令尊不嫌弃,可去伏牛山!”步云飞说道:“兄弟,多保重!”
“大哥保重!”崔书全拱手说道。
大理寺狱。
颜泉盈戴着手铐,端坐在草席之上,她身前的地面上,躺着两块枷板。
这两块枷板,是做样子的。
一个月前,许大娘就给颜泉盈去了枷板,但这副枷板,还一直放在她的牢房里,一旦有上司巡查,许大娘就会提前进来,给颜泉盈戴上枷,应付巡查,上司前脚一走,许大娘马上就会去了颜泉盈的枷板。
所以,这一个多月来,颜泉盈并没有吃多少苦。
相反,许大娘每天还会给她带来鱼肉蔬菜,一日三餐,并不缺少,甚至,隔三差五,许大娘还送些热水进来,让颜泉盈擦擦身子。
刚入狱的时候,颜泉盈饱受枷板之苦,仅仅三天,便是面黄肌瘦,身体羸弱到了极点,若是再戴两天枷板,只怕就会一命归西。大理寺狱中,这样死于非命的女子,数不胜数,颜泉盈每天都能看见狱卒将草席裹着的尸体拖出牢房!
而现在的颜泉盈,却是身体康健。她原本就长得漂亮,如今更是面色红润,容颜焕发。即便是穿着一身囚衣,坐在阴暗的牢房里,也遮不住她那少女的娟秀。
在牢狱之中,貌美绝不是好事!一个美貌女子落入牢狱,便意味着生不如死!
狱卒们早已对他露出垂涎三尺的丑态!
大唐王朝对于世界文明的贡献,是全方位的,不仅仅是政治、经济、军事上取得的巨大成就,在司法界,也开创了男女分牢的先河!这人类司法史上,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男女分牢,不仅是犯人依性别分别关押,而且,狱卒也分男女,女牢由女狱卒负责管理。
不过,大唐王朝虽然建立了男女分牢这一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司法制度,但在实际实施中,却不能完全落实。原因很简单,因为社会观念局限,很少有女人愿意做狱卒。所以,女狱卒奇缺,事实上,女牢之中,还是有不少男狱卒。
颜泉盈所在的大理寺狱,也不例外。
真正的女狱卒,只有许大娘等聊聊数人。
而男狱卒几乎可以在女牢中为所欲为!
受辱的女犯不计其数。
唯独颜泉盈,这个让男狱卒垂涎三尺的美貌女子,却是丝毫没有遭到侵犯。
那些色中饿鬼般的男狱卒,最多也只敢对她说些风言风语。
颜泉盈虽然只是个闺中女子,却也知道,这在大理寺狱中,去掉枷板,是严重的犯禁行为!每天能够得到丰盛的食品和热水,更是一种特权。而那些男狱卒不敢近她的身,那就更是一种威慑了!
许大娘一个小小的狱卒,根本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权力!
她的身后,一定有人!
一个月前,曾经有人想借许大娘之手杀掉她。后来,一个蒙面女子救了她,从那以后,那个女子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许大娘说她是黑云都!
颜泉盈从来没有听说过“黑云都”这个名号,这既不是一个官职,也不是一个人名!她甚至没有看见过那个女子的脸!
唯一能够能够让她感受到的,就是那女子身上的冰冷肃杀之气,即便相隔三尺,仍然能够浸透人的肌肤!也许,那冰冷肃杀,便是“黑云都”的特性!
颜泉盈曾经多次问许大娘,黑云都是什么人。
许大娘却是摇头不语,她只是告诉颜泉盈,黑云都如云如雾,来去无踪,杀人于无形!
不过,即便是黑云都,也不应该能够如此彻底操纵大理寺狱!
许大娘没有明说,但从许大娘的只字片语中,颜泉盈隐约感觉到,给她送来饮食热水的,不是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子,而是另有其人。
尤其是这五天以来,给她送进来的饮食,变得极为精细,甚至,有她极为爱吃的金丝小枣和常山宫面。
颜家后院便有一株枣树,小时候,她常常和颜泉明、张通幽在枣树下玩耍,枣子成熟的时候,她馋的流口水,央求哥哥帮他打枣,可颜泉明总是以礼教为名,拒绝了她的央求,每一次,都是张通幽挺身而出,手持长杆,打落枣子,她就在树下捡拾,捡起来就塞进嘴里,水水的,甜甜的。
那株枣树,应该和她的父兄一起,葬身大火了!
眼泪滴在金丝枣上,清香的金丝枣,变得极为苦涩,难以下咽!
牢门开了,出现了许大娘壮硕的身影。
“许大娘辛苦。”颜泉盈起身,向许大娘施礼,手铐叮当作响。
颜泉盈知道,许大娘并不是真心对她好,她的背后有人指使。
但不管怎样,许大娘对她有活命之恩!
颜泉盈知道她应该感恩!
“颜小姐何必多礼!赶紧把饭吃了,老身还要给小姐上枷!”许大娘的手里拖着食盘,食盘里,再次出现了常山金丝枣。
“许大娘,我不想吃!”颜泉盈的目光,避开了金丝枣,青色枣子上的斑斑红晕,让她想到了父兄的血!
“怎么能不吃饭呢!”许大娘催促道:“小姐若是不吃饭,老身可要担着身家性命的干系!”
“许大娘,这些日子,是谁让你送饭来的?”颜泉盈问道。
“小姐,有饭吃就是了,问那么多干嘛!”许大娘把食盘放在了颜泉盈面前。
“许大娘若是不说,我就不吃了!”颜泉盈闭上了眼睛。
“这这个小姐,老身不敢说啊!”虚大娘大为踌躇。
“许大娘,泉盈猜一猜,许大娘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是了!”
许大娘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
“太仆卿张通幽!”
许大娘一怔,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颜泉盈闭上了眼睛,眼角淌下两行热泪。
见到金丝枣,颜泉盈就想到了张通幽!
天底下,知道她的喜好的,只有三个人,父亲、哥哥、表兄!
父亲、哥哥都死了,死在了她的表兄手里!
而表兄却给她送来了金丝枣!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为残忍的事吗!
“颜小姐,老身不知道小姐的家事,也不敢知道!请小姐赶紧把饭吃了,一会儿,有人要来巡监。”虚大娘催促道。
颜泉盈端起饭碗,避开了金丝枣,吃了一口米饭,放下筷子,举起双手:“请许大娘给泉盈上枷!”
许大娘叹了口气,捡起枷板,给颜泉盈戴上。
这一多月,许大娘算是摸清了颜泉盈的性情,这个苗条瘦弱的女孩,性子却是极为倔强,她不愿意的事,谁也劝不动!
“小姐保重!”许大娘收拾好食盘,退出了牢房。
牢房里,重新回到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这种寂静,已经持续了三天了。
刚入狱的时候,女牢曾经是最为吵杂的地方。
女囚犯经不起牢狱的残酷,加上狱卒的肆意侮辱虐待,整日哭喊惨叫声不绝。
随后,囚犯的人数一天天减少。
只有极少数人是活着走出了大牢,大部分人,都是死于非命。
到了后来,剩下的勉强苟延残喘的女囚犯,也没了哭喊的力气。
她们甚至刻意去迎合狱卒的欺辱,以免遭那生不如死的折磨。
大牢里沉寂了下来,这种沉寂,让大牢中充斥着孤魂野鬼般的阴森,令人不寒而栗。
牢房外,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
颜泉盈并没有抬头,按常规,这应该是例行巡监。
许大娘给她戴上枷板,便是一个例行巡监的信号。
脚步声在牢门外停了下来,紧接着,牢门开了,脚步声进了牢房。
颜泉盈抬起头来。
往常,例行巡监都不会进牢房,那些人只是在牢门外看一看,便扬长而去。
颜泉盈的面前,站着两个男狱卒,脸上似笑非笑,却没有典狱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