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杨国忠的儿子杨暄突然来到监禁边令诚的营帐中,命边令诚戴罪立功,率部前往金城,追杀犯有欺君之罪的郭从谨、张兴、郭绣三人。边令诚若是能将三人的人头带到杨国忠的大帐前,丢失潼关之罪既往不咎,否则,两罪并罚,杀无赦!
郭从谨离开大营的时候,杨国忠并未阻拦。他以为,郭从谨只是个乡间野老,哪里懂得朝廷政事,皇帝召见他,也不过是做个亲民的样子而已,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异举。若是扣留郭从谨,反倒会让六军怀疑他有异心。
等郭从谨离开了军营,杨国忠的儿子,吏部侍郎杨昉,提醒杨国忠,郭从谨一个乡间野老倒也罢了,可他身边有一个张兴!那张兴做过长安捕快,更为严重的是,他曾经与颜杲卿共事!
杨暄的话,让杨国忠猛然惊醒。当初,杨国忠在京城遇刺,张兴身为长安捕快,查得刺客乃是雍丘县令令狐潮,而令狐潮正是当年漏网的胡家小哥,藏在常山太守颜杲卿的府中。杨国忠便命张兴前往常山,缉拿令狐潮,顺便设法刺杀颜杲卿。哪里想到,张兴到了常山,却是一去不回,不仅没有缉拿令狐潮,反倒投靠了颜杲卿。现在,颜杲卿已经死了,那张兴活着从常山逃出来,必然会对杨国忠恨之入骨!
现在,皇上突然加封为金城县令、神策军使!
神策军使,乃是皇帝身边的御前侍卫!
皇帝如此重用张兴,而张兴是杨国忠的死对头,这意味着什么!
杨国忠越想越不踏实,大为后悔放了郭从谨,决心斩草除根,将郭从谨一家老全部斩杀,以绝后患。
杨国忠极为狡诈,虽然起了杀心,却不动用六军将士。郭从谨孤身迎驾,这件事,已然传遍了六军,谁都知道,郭从谨乃是义民!是皇帝亲口加封的金城县男!若是杨国忠明目张胆下令诛杀郭从谨,别的不说,陈玄礼断然不会答应,相反,陈玄礼马上就能判断出,杨国忠这样做,一定是在禁闭皇上!而杨国忠也不愿动用自己身边的人,包括剑南健卒,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剑南健卒杀了郭从谨,消息泄露出去,杨国忠的日子也不好过。
所以,杨国忠想到了边令诚,让这个已然跨入鬼门关的半死人,去杀郭从谨一家。
边令诚不是杨国忠的人。事实上,边令诚与高力士一样,都是皇帝李隆基的奴才。而边令诚比高力士更为张扬,此人是大唐立国以来,第一个担任监军的宦官,长期在外领兵,直接听命于李隆基。所以,在大唐的政局中,边令诚不依附于任何权臣,他的主子只有一个,就是唐明皇!而边令诚与高力士相比,又严重缺乏政治经验,高力士一向小心谨慎。而边令诚因为手中握有军队实权,锋芒外露,趾高气扬,不把文武大臣放在眼里。而边令诚身为太监,那种扭曲的自尊心特别强烈,容不得别人对他不恭!他杀高仙芝、封常清,其实原因只有一个,这二人顶撞过他!
所以,一但边令诚出手杀了郭从谨,不明内情的人,绝对想不到是杨国忠幕后指使,只当是边令诚那睚眦必报的本性犯了。
借边令诚之手杀郭从谨,还有一个好处。
杨国忠也知道,杀郭从谨,倒也不费事。问题是,郭从谨身边还有一个张兴,却是不好对付。而边令诚手下还有三百亲兵,这三百人,不比那中看不中用的禁卫六军,乃是实打实地上过战场的精兵。有这三百精兵,张兴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是插翅难飞。
等边令诚杀了郭从谨、张兴,杨国忠再把边令诚和他手下的三百亲兵处决掉,把杀害郭从谨的责任,全都推到边令诚头上。
边令诚已然到了死地,只要能保住项上人头,哪里顾得了许多,听杨暄如此一说,想也不想,便一口应承下来。
就这样,边令诚带着三百亲兵,出了军营,追赶郭从谨。
那边令诚长期在军中效力,极为熟悉行军攻杀之事。出了军营,远远跟着郭从谨,并不着急动手,他知道,若是下手太急,一则,离军营太近,容易走漏风声,二则,杀了郭从谨,却不好寻找张兴。倒不如让郭从谨与张兴回合后,再来一个一网打尽。
到了金城东门下,边令诚见郭从谨与张兴、郭绣汇合,却见金城东门外地势复杂,又是黑灯瞎火,冒然动手,郭从谨和郭绣倒也罢了,那张兴却是贯走江湖,很容易趁乱逃脱,所以,边令诚也没有着急动手,而是跟着郭从谨三人进了金城,眼见三人进了县衙,那县衙四周高墙耸立,三人进了县衙,便是进了陷阱之中。边令诚率部悄悄包围了县衙,守住四门,这才冲入县衙,动手杀人。
张兴做了十几年的捕快,为人精细,原本不该如此大意。只是,他完全没料到,有人会在这金城县衙中,冲着他而来。他以为,这金城里最多也就是几个不怕死的盗贼,乘着百姓逃难,在夜色中打家劫舍。对这样的毛贼,张兴完全不放在眼里。即便是动起手来,只要干掉对方一两个人,剩下的,自然就会一哄而散。
所以,当张兴在县衙门口擂鼓的时候,遭到突袭,虽然是仓促应战,却也并不慌乱,迅速拔出朝天刀,砍翻对方数人。
然而,对方吃了亏,却并没有一哄而散,而是结阵而战,将张兴围在核心,死战不退。张兴这才发现,对方根本就不是什么毛贼,而是久经战阵的精兵,忽又听县衙大堂里,传来郭绣的哭喊声,张兴大惊失色,连杀数人,冲出重围,直奔大堂。
已然有十几个杀手从后门冲上了大堂,郭从谨张将郭绣护在身后,那些杀手并不搭话,举枪就刺,郭从谨身中数枪,却是挺立不倒,直到张兴杀进大堂,郭从谨才叹了口气,倒地身死。
张兴眼睁睁看着郭从谨死在自己眼前,怒火冲天,举刀拼杀,连杀八人,大堂上血光四溅,人头落地,剩下的杀手,见张兴来势凶猛,难以抵挡,吓得退出了大堂。
张兴见郭从谨已死,只得背起郭绣,单手挥刀,向外猛冲。
无奈,边令诚率三百精兵将大堂团团围困,张兴身负郭绣,难以施展,又怕郭绣有个闪失,而那三百精兵更是耀武扬威,刀枪并举,一时间,顾此失彼,险象环生,张兴虽然击杀了对方数人,却是无法突围,无奈只得退回大堂。
眼见突围无望,张兴反倒平静了下来,将郭从谨的尸体扶上太师椅,端正好,自己怀抱郭绣,端坐在郭从谨尸身旁边。
边令诚将张兴逼回到县衙大堂中,却也不敢造次,派人将大堂四周团团围住,不留丝毫缝隙,这才带着人,冲进了大堂。
那张兴刚才一番冲杀,虽然没能冲出重围,却是杀红了眼,一人一刀,大堂内外连杀二十多人,边令诚手下亲兵,虽然也是见过战阵,但大部多是跟着边令诚在后军殿后,却也没见过这等血腥,明明将张兴围在大堂中,见那张兴怀抱郭绣,坐在大堂之上,浑身杀气腾腾,头顶上“明镜高悬”,如同是阎王爷一般,亲兵们个个胆寒,不敢近身。
且说,边令诚见张兴勇猛,也是心惊,拱手说道:“张大人既然不承认自己是金城县令,看来,张大人也不愿与那刁民郭从谨同流合污,如今,郭从谨已然伏法,这事就好办了!”
“如何好办?”
“只要张大人交出郭从谨的孙女,和边某一起去见宰相大人,边某在宰相大人面前为张大人美言几句,不仅可保张大人无性命之忧,而且,张大人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张兴缓缓摇头:“这事恐怕不好办!”
“如何不好办?”
张兴淡淡一笑:“边大人,张某虽然不承认自己是金城县令,但有一件事,却是不得不承认!”
“何事?”
“张某可以不做这个县令,但张某亲口答应郭老先生,要娶她的孙女为妻!张某与郭家小姐,夫妻名分已定,却是无法更改!你杀郭老先生,便是杀了张某的爷爷!”
边令诚大笑:“张大人太迂腐了!你答应要娶她孙女为妻,只是一句话而已,何必认真,况且,这老东西已经死了,更无对证。张先生何必为了一个死人,较真呢!”
张某仰天大笑:“人可欺,天不可欺!张某所说之话,老天句句听在耳中!边大人,你今天晚上做的事,也躲不过老天的眼睛!”
“你要怎样?”边令诚一个哆嗦。
张兴厉声喝道:“绣儿,看为夫替爷爷报仇!”
张兴话音未落,那摆在几案上的朝天刀,竟然像是被吸铁石吸起来一般,凭空到了张兴手中。张兴怀抱郭绣,一跃而起,越过几案,直扑边令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