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风看着妻子在恒山派弟子仪和的陪护下来到自己面前。
刘夫人也是一心担忧的自己丈夫的安全,见到刘正风无恙,顿时一阵欢喜。女儿刘箐一头扑入她怀里,失声而泣。
他的两个儿子刘茂、刘芹也是神情萎靡地在令狐冲的陪同下来到跟前。
刘正风含笑于令狐冲点头示意。他知道,定是令狐冲、陆大有二人保护了他家小的周全。
此时仪和、令狐冲等三派弟子退下,以米为义、向大年为首的八九名刘门弟子围了上来。
刘正风逐一打量着自己的妻子、儿女和弟子,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拍了拍女儿刘箐的背心,揽过倍受惊吓的小儿子刘芹,排众而出。
“众位,刘某金盆洗手本是私事,却闹得家宅不宁,亲友不安。因之何故?刘某思之再三,不外乎学武之人,于武林事,于江湖事,羁绊太深。当年曾听相交莫逆的好友读过一诗,如此思之,心有戚戚。诗云:‘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王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刘正风声音浑厚,中气十足,语气苍凉,音色悲怆,一诗吟罢,满堂寂静。
或许只有年青弟子们生不起同感,稍有阅历的江湖人物哪个不是心中叹息。只有令狐冲听得“不胜人生一场醉”,心中顿生知己之感。
“‘只叹江湖几人回’!当年刘某还曾笑话我那知交好友,年纪轻轻却作出如此颓丧之诗。当时他告诉刘某,他也是听一位江湖前辈所作。并指着黑风口军寨内外倒伏的尸体,长叹道:江湖人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多年不见,再听闻他的消息时,他已经是生死不明,至今连尸体也没有找到。不错,刘某那好友便是华山派吕不鸣师弟。今时今日,我方才明白诗中之意。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这一辈子我为武林正道、师门传承、家族利益操劳了大半生,后半生刘某想为自己而活。”
这时只听一人嘶声道:“强词夺理。如果世人人人如你,这天下正道由谁来守护?岂不是任由魔教纵横肆虐,到时受苦的还不是天下人。”
说话之人正是身受重伤,被弟子扶持勉强站立的费彬。
“百余年来,武林正道和魔教的恩怨纠革、争斗厮杀,其中的是是非非,为名为利,又怎能说的清楚。这些年来死在刘某手中的魔教中人不在少数。可是杀的人越多,刘某心中越是疑惑,心中越是不安。如此怨怨相报,如此争斗不休,何时是个尽头?只有寄情山水之间,与知己琴萧相和,方才让内心安宁。”
“如今五岳剑派在左盟主的率领下好生兴旺,英杰辈出,高手林立,多刘某一人不多,少刘某一人不少,于除魔卫道之大局并无关碍。还请各位好兄弟、好朋友,各路英雄好汉谅解刘某的自私。”
说着,刘正风拱手为礼,四方长拜。
大厅之内群雄一时失声。
刘正风接着来到莫大身前,一拜不起。
“小弟自知对不起师门深恩。莫师哥,还请原谅小弟的一点私心。”
莫大亦是沉默不语。
良久,见无人出声,刘正风长身而起,略整了整衣衫,迈步走向金盆。
刘正风卷起衣袖,双手轻轻浸入清水中,小心提起;如是者三。一旁自有长子刘茂双手递过白巾。他接过白巾,细细擦拭干净手上的水珠。
看了看左右,扬声说道:“天下群雄可做明证。衡山派弟子刘正风今日金盆洗手,从此不再过问江湖恩怨。”
话音刚落,他突然提气大笑三声。笑声如洪钟大吕,声震四周。
莫大、岳不群、天门道长、定逸师太等人闻得笑声,心中一惊,大叫不好。可惜此时已晚,只见刘正风“噗”地吐出鲜血,鲜血溅入金盆中,与盆中清水混和,变成了一盆血水。
刘正风一口鲜血吐出,脸色立刻变得苍白,人也踉跄欲倒,若不是身侧米为义、向大年等弟子眼明手快将其扶住,怕是一跤跌倒在地。
“师弟,你这又是何苦呢?”莫大心痛的说道。
“莫师哥,小弟既已归隐,要这一身武功又有何用。自废武功,也是去了烦恼之源,正可得逍遥自在。”
这时厅内群雄才知刘正风竟然将一身几十年深厚的内功修为尽皆废去,以示自身不再参与江湖中事,以证自身清白。
群雄既是哀叹,又是惊心。
眼见事态发展已经如此。各派高层名宿高手无不过来真诚问候,并送上贺词祝福。刘正风也是强撑着身体与来人一一客气寒喧。只有丁勉等人强自镇定,一动不动。
余沧海也夹杂在人群中,说上两句恭喜,贺上一句:多福多寿。刚要转身离开,就听定逸师太冷声道:“余矮子,倒是随了你的心意了。”
“定逸,你这话是何意?”
“我没有意思。你心里什么意思,大伙儿却不知道了。”定逸也是心伤刘正风如此决绝,以自废武功来撇清与魔教的关系,想起余沧海方才发出的冷言冷语,自是对他没有半分好脸色,张嘴便怼。
“定逸,你针对我,也要有凭有据。刘师弟金盆洗手,好好的仪式,不是被那驼子搅得成了这个样子,于我有什么干系。”
此话一出,众人才发觉,这一段时间那驼子却是一直安静的很。
抬头望去,只见那驼子袖手而立,低首含胸,脊背高拱,静静地站在厅内一角。
“某家在这里,也祝刘三爷万事遂心,平安康乐!”吕不鸣也是微一拱手,嘶哑着嗓子,恭贺了一句。心中也是为好友刘正风全家摆脱被杀命运,成功洗手上岸而感到高兴。也不枉他这些天来的辛苦谋划。
“刘某多谢先生大力成全。大恩不言谢!”刘正风郑重回礼。
刘正风如此。刘正风家眷、弟子也是深施一礼。“多谢先生成全!”
有人高兴,自然有人狂怒。
“此人居心叵测,又深知我派内情,绝不能任其离开。”费彬手柱长剑,勉力挺直身体,低声向着两个师兄说道。
陆柏点了点头,细声向着丁勉说道。“费师弟说的对,为今之计,只能号令众弟子一战,放手一搏,以促其他四派出手。”
丁勉没有说话,只是木无表情的看着与刘府中人客气相对的吕不鸣。半晌后,狠声说道:“死战。多死几个人,我看天门、莫大、岳不群、定逸还坐不坐得住?”
陆柏、费彬闻言,点了点头。
三人计议已定,正待组织弟子向吕不鸣发难。谁知机会却直接送到了他们面前。
只听吕不鸣突然扬声说道:“方才,老子就说过。这厅内所谓名门正派的败类小人有五个。大伙儿一定很想知道那第五个是谁?”
他这一说,众人倒是想起来了。之前,那驼子(吕不鸣)确实说过。除了大伙儿心知肚明的阴十八、嵩山派丁、陆、费三人之外,另外一个人当时大伙儿都是忽略了。他这一说起,众人都是一怔。有些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老子早就听人说,青城派余矮子人短腹窄脸皮厚,手辣心黑脑子蠢,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啊。余矮子,你灭了人家福威镖局满门,可找到了林家的《辟邪剑谱》?我观你一幅缺福少禄的面相,便知一定是双手空空。真是为人辛苦为人忙,只为他人做嫁衣。再看你眉眼之间晦气的很,怕是大祸已经铸下,未来报应很是不好啊!听老子一句劝,早点买个好寿材,选块好墓地,呆在青城山松风观不要乱跑,省得到时尸横荒野,无人收尸。”
“你,你…”余沧海本打算继续看热闹,可是谁想到吕不鸣找到了他头上。
“你什么你。老实看你的戏不好吗。非得话里话外地惹老子生气。老子不骂你,却骂谁!”
青城派灭了福威镖局本是近来武林发生的大事之一,群雄怎么不知道。名门正派的青城派如同山匪强盗一般,偷袭、暗杀,明抢、豪夺,实是名门正派之耻。大伙儿只是忌惮余沧海和青城派的势力,再说自家与福威镖局也没有什么交情,为其打抱不平却是算了,犯不着因此与青城派交恶。而各派高层名宿高手都是碍于情面和关系,最多也只是在言语中讥讽几句。以余沧海面皮的厚度,根本伤不到他丝毫。
现在突听得吕不鸣因此事而痛骂余沧海,群雄心中都是暗叫痛快。
林平之更是激动的浑身颤抖。
虽然他对吕不鸣的怨恨深重,但是对吕不鸣当众揭破余沧海的面皮,很是承情。脑子中闪过一个念头,此人也不是那么可恶。
毕竟这在林平之印象中,那驼子(吕不鸣)是第一个为福威镖局说一句公道话的人。江湖人情的冷暖,让林平之深感其中。他越发的想拜得明师,学成上乘武功,成为武林高手。只有这样,说话有才分量,做事才有力量。只有成为武林顶尖的人物,黑的也可以成为白的,白的也可以说成是黑的。什么名门正道,什么行侠仗义,到最后还是一切凭实力说话。
当《辟邪剑谱》四个字传入耳中时,林平之愣了。听父亲说过,林家辟邪剑法,都是父子相传,心口相授,不录文字,不传外人。家中哪里来得剑谱?
听话中意思,青城派余沧海灭我林家,就是为了得到那本《辟邪剑谱》!
他想起多年前,那华山派吕不鸣也想看林家辟邪剑法,所以逼父亲出剑;传言中,自家曾祖远图公七十八岁高龄,剑败余沧海的师父长青子;父亲也曾说过他的武功远不及曾祖的一成功力。
可见这本《辟邪剑谱》是林家最大的秘密。只要找到剑谱,练成家传武学,也可以成为武林一流好手,一个余沧海到时是不在话下。
可是父亲为什么不练呢?还有,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林平之百思不得其解。
再抬头看时,却见那驼子(吕不鸣)与余沧海动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