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水郡在巫浪郡的西方,而东屏郡则是在其东方。
两郡中间,隔着一个荒州最大的郡府。
可以说,在过去如果没有安南侯左右逢源,刚柔并济的治理,只怕钟家和姜氏一族真的会杀个天昏地暗。
一艘船身闪耀着雪白流光的灵舟,划破长空,宛若一片浮云般的飘向姜水郡。吕光站在船尾,俯瞰着地面这熙熙攘攘的人群,神情略带惊异。
白鬼亦满脸不解的道:“金蟾仙童他们呢?”
道林和尚缓缓接着道:“奇怪,下方的百姓竟未死去一人。依这位姑娘所言,金蟾仙童傍晚时分便已出发,理应早该追上这些徒步行走的黎民,为何此地竟是如此安静?”
吕光苦笑着摇摇头:“这只癞蛤蟆还真是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白鬼眼神瞄向立身于船头的彩衣,神色一凛,道:“她会不会在骗我们?毕竟此女对待你我的态度,转变的太突兀。”
吕光默然半晌,沉吟道:“不会。”
道林和尚板着脸道:“尊主未免太过于轻信他人。”
吕光笑了笑,凝声道:“大师你多虑了,这位彩衣姑娘尽管做了些为虎作伥之事,然则她良心未泯。观其直言快语的样子,哪里会有这么多的心机阴谋。依我看,金蟾仙童等人现在必定是藏身于暗处,不想和我们发生正面冲突。”
彩衣从船头走了过来。
她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们修道者对虚空里的气息波动,感应不是特别灵敏。那我就告诉你们,这里刚刚肯定有一艘灵舟驰过。”
吕光挑了挑眉头,道:“哦?这我倒是不曾察觉。”
白鬼立时闭上眼睛,几个呼吸后,霍然睁大双眸,一脸正色的道:“金蟾仙童的神魂念力,的确在此出现过。”
道林和尚亦垂下头,凝神感知着周遭八方天地间一应风吹草动,片时,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确实如此。只是老衲心里十分困惑,他们明明已经追上了这些祭品,为什么又走了呢?”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巫浪城到姜水城的路也很长。
下方的这些黎民百姓,目前才将将进入姜水郡的管辖范围,离郡治首府还有十里的路程。
要是这些人没被金蟾仙童他们废去气功就好了,那样,其中有些气功深厚的修行者,最起码可以挥发灵气,施展身法,快点儿抵达姜水城。
一旦进了姜水城的地界,那么,金蟾仙童就必然不敢去冒犯触怒,势力庞大的姜氏一族。
谁都知道,近段时间,姜氏族人已不止一次的想要踏平巫云山,彻底灭绝了紫霄道门的传承。
吕光现在也已知晓,金蟾仙童是万万不敢去触姜家这个霉头的。
彩衣凝眸盯着他,白净消瘦的脸庞上,流荡着一层凝玉似的白光。
她怔神良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心里仿佛有一件很是为难的事情,不知如何开口一样
挣扎。
她的心,似乎在天人交战,左右挣扎。
夜空一片宁静。
地面上的黑色人浪,缓慢而坚定的朝着西方流淌。
长夜漫漫,已将近年关,就算是气候较热的荒州,此时也不免寒意袭人。风在吕光耳畔呼啸而过,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按理来说,以他的体质,尤其是在修得神魂,消去体内的太阴寒气以后,是很难能受到寒冷侵扰的。
吕光眯着眼,他突然感到浑身发冷。
冷从何来?
由心而生!
只因他方才忽地想到一件极为可怕的事。
吕光转身盯着彩衣的眼睛,开门见山的道:“他们是不是想用人身精血,沟通域外天魔?”
此言一出,白鬼与道林和尚旋即神情大惊。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二者异口同声道:“通灵魔神!”
随后,道林和尚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连声说道:“不可能!他们绝无这等本事,据老衲所知,金蟾仙童和那头水虎,至多是想借助人心热血,修炼邪功。”
吕光失笑道:“大师,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不明白?河童真人尚可说是想要用人身精血增益气功,但,金蟾仙童却是道人啊!他所修行的观想法,又是时时刻刻需要吞噬女子元阴的欢喜观。试问,他这次,居然会忍心杀害荒州境内这么多的美貌女子”
他这番话只说到这里,久久未曾发声的彩衣,猛地出言打断道。
“不错,你猜的都很对。长生殿也果然名不虚传,你们道人的见识,的确远超我等修真者。你口中的天魔,在我们心里,其实是神,是天神,是能够澄清玉宇的救世主!”
白鬼和道林和尚,听见彩衣此言,纷纷愣住,不知该说些什么。
吕光则神色悠悠的道:“澄清玉宇,涤荡人间看来金蟾仙童,就是用这样一段说辞,才使得你们这般甘心为他效力。”
彩衣执拗道:“我只对天神效忠!”
吕光问道:“如此说来,你们也是想倚仗域外天魔的力量,来重塑人间秩序,重振纲常伦理的礼仪?”
彩衣垂首道:“是。河童大人便是这样教导我们的。”
白鬼虽已隐约猜出了金蟾仙童他们的真正目的,但仍是无法确定,于是,忍不住向彩衣出言相询,“河童是不是还说,等域外天魔降临人间之后,世人便能衣食无忧,平等相处,人人皆可长命百岁?”
彩衣望了她一眼,应道:“是。”
道林和尚追问道:“他们是不是还对你说,只要你成为域外天神的属下,就可以得到神的恩赐,直接获得飞升天界的资格?”
彩衣满目诧异的瞧着他,道:“老秃驴,你竟然连这个都晓得?”
道林和尚平生也挨过不少骂,但半夜间,被人连骂了十一次秃驴,却倒是生平第一遭。然他却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像是很享受彩衣这么骂他。
他脸上露出浓浓的笑意。
只不过这笑容,很勉强,充满着苦涩。
他双手合十,惋惜道:“姑娘,你真真是年少无知啊。”
彩衣瞪着他,冷冷的道:“死秃驴。你们道人就会说这些漂亮话,什么众生疾苦,忧患世人,在我看来,纯属放屁!荒、蛮二州,几千年来,乃至在上古时代,便一直经受着十万大泽里的妖怪袭扰。也没见你们这些所谓的高僧,前去为民除妖,而今如不是有姜、钟两家存在,只怕我安南侯国的数万万民众,早就成了妖怪的口粮!”
她这番长篇大论,说的是铿锵有力,不疾不徐,义正言辞,竟是令人寻不到半点儿反驳之隙。
道林和尚说:“姑娘,你能不能不要骂我死秃驴,就算要骂,也能不能,不要在秃驴前面,再加上一个死字?”
彩衣点头道:“好的,死秃驴。”
道林和尚:“”
白鬼亦是苦笑连连。
她并非是因这句死秃驴而发笑。
她是笑这个叫做彩衣的小姑娘,太傻,太痴。
也许只有这样愤世嫉俗,认死理的执着少女,才会如此轻易的被金蟾仙童他们所诱骗。白鬼暗中叹了口气,但愿荒州境内,此刻被这只癞蛤蟆所迷惑的人,还不多。
吕光忽而记起一事,目光灼灼的凝注着彩衣,低声道:“那为什么,你们只把那些人抓入水牢,而不杀死,直接取走一滴心头热血?”
彩衣黑白分明的眼珠,在夜色里闪烁着一丝丝精光,认真看着他,思虑稍许,转而沉声道:“其实在开始的时候,我们已经杀过不少人了。你没看那条地下暗河里飘浮着许多尸体吗?那些都是不符合条件的人。”
吕光犹疑道:“符合什么条件?”
彩衣道:“年纪。”
吕光紧接着道:“是十六到二十六岁之间的男女?”
彩衣轻轻点了点头,又补了一句:“必须还得是相爱的男女,或是夫妇,或是恋人,才最终合乎河童大人的要求。”
吕光若有所思的道:“相爱男女的心头热血?”
冥冥之中,他仿佛抓住了一道难以言明的灵光。
道林和尚眸中寒芒毕现,冷声道:“简直是丧尽天良,惨无人道!传闻,中州的秦山郡王便曾偷偷暗害过很多精壮男子,以期觅得万滴人身精血,沟通域外天魔。不想金蟾仙童,居然也想行这逆天之事!”
白鬼满腹疑窦,道:“秦山郡王又是谁?”
吕光怔怔失神,听到这话,只得心神回转,为她解释道:
“此人是中州一个颇有名望的郡王。这事容后再说,据我所知,秦山郡王是只需男子精血,而这只癞蛤蟆却是需要男女的心头热血。这两个方法,表面上看去,并无太大区别,但事实恐怕并不是这么简单。”
说话间,吕光视线落到彩衣脸上。
彩衣果然也正在瞧着他。
她犹豫再三,眼底深处划过一道不为人察的柔光,终是慢慢说道:“河童大人说,他们所要召唤的这尊域外天神,乃是神中之神!甫一降世,就会生有灵智,其心博爱无私,怜爱世人。河童大人奉其为爱神,言称,用爱净化人心,让世间充满爱。”
白鬼低声重复道:“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