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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四十六章 灵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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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华今日心情甚好,调戏了一个冰雕玉琢的小傻蛋又得了一神器,实在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她伸了个懒腰,餍足地扭了扭脖子,东君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也不敢将沧海要回来,只怯怯道“你干嘛去?”

“睡觉。不然呢?一大早的不让人省心。”

她施施然走过东君身侧,径直往那眼看就快塌了的茅棚子而去,“啪”地一声将木门一关,端着个脸,摆明了不让任何人打扰。

凤弈亦被她一大早的起床气震得心有余悸,他摇了摇头,对东君道“可要我……?”

“别,不想被揍就随她去,”东君道“这小祖宗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朝华背靠在门板上发了好一会呆,这才颤抖着双手将沧海又捡了起来。

此原为温冶的佩剑,朝华从未告诉过临衍这件事。剑是他自己铸的,取了东极陨铁与东海极渊的沉冰,在铸剑台上整整打磨了八十一日,每一寸皆是他的亲手造物。

朝华曾念他自顾自造了神器而不曾也给她弄一个,温冶哑然失笑,这便将九歌长琴赠与了她。后沧海流落人间世,朝华经年不见这神武,再见之时,它已被覆上了另一个人的体温。

那人不似温冶那般惊才绝艳,不似她之后遇到的许多人那般大权在握,身居高位,但他们都是一种人。清正严明,德正风清,便是被她这妖邪所惑,他们所坚持的正义与信仰,他们的清平盛世也从未因此而削弱分毫。

朝华又想起庄别桥曾对她说,你自畅行无阻,行事无所顾忌,早晚得被自己的性子给拖累死。那时他二人正在明月庄中情浓正当时,朝华混不以为意,庄别桥又道,反身而诚,善莫大焉。

人若能自己同自己和解,那是最好不过的一件事。

她不知道庄别桥是否同自己达成了和解。除一生无子外,他有贤妻,有清明,有他的坚持与心心念念,有他为之奋斗终生的事,这与朝华不同。他又曾道,每个人都是一盏灯,这一盏孤火虽然微弱,但稍有不经意便会影响了其他人,所以万勿作恶,一定要做一个好人。

庄别桥是一盏明灯,而在他之前的许多人,胡世安,白蕊,周海,他们成了朝华的一盏又一盏明灯。他们令得她不至于孤苦无依,不至于坠入邪道,弑杀无忌。

她从不知道逃脱生死的审判竟是这般……孤独,也便是在这种孤独之外,这许许多多的明灯让她依然选择做了一个善人。

“无论有没有我,你都是一个坦诚自洽之人。”临衍曾这样对她说。

坦诚自洽,视世间大义于狗屁,朝华心头闷痛,头阵阵地疼。

可她忽然不想做一个善人了。她失去了她的一盏明灯,一缕光,一束温暖的皂角香与一捧人间烟火。她忽然极想试一试,倘若她十恶不赦,弑杀如命,倘若她凭其无上神力与不死之体将人间世搅得一团大乱,那音讯全无的人会否现身,会否如约来规训她,管束她?

朝华深吸一口气,放下沧海,俯身在茅屋的石台上摊开一叠纸。

这石台是他曾躺过的地方,其上覆了一层薄薄的冰,朝华将那层冰化开,又将封冻了的石砚台化开,不经沉思,提笔,落笔,一气呵成。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之而后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她的笔迹同他大不相同。

临衍自小得庄别桥亲授,写字亦一笔一划,一本正经,小小年纪便描得一手好楷书。朝华字迹龙飞凤舞,丑得不能看。她这几日潜心习字,一笔一划磨了下来竟颇有些规整的意思。

她描完了一张纸,将那张纸点火烧了,又取一张纸接着写。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同他贴近,又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得以暂且放下她的恨与无力。

她的恨是四下奔流的涛涛江水,若非因着一个久未履行的约定,她早一人一剑杀往蜀中将那薛湛与庆王,连同一帮子仙门狗屁砍死在了白帝城中。

他若得知她的所作所为,只怕会生气。朝华一念至此,压着满心翻腾的钝痛,揉了揉手腕,继续一笔一划地写。

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她越写越是无力,只觉那墙角躺着的沧海仿佛无声的嘲讽,又仿佛一根断了的线。倘若他的佩剑不知所踪,她还尚能怀抱着一丝微弱的希冀,但他的佩剑被人找回来了,长河之中却不见他的魂火,天地无极,苍茫辽阔,她竟真的再也寻不见他。

任其神力无双,超脱生死与善恶之审判,他一个小小的魂火却是无论如何也寻不见。

朝华的手在抖,一滴墨晕开了一张惨白的纸,她忙抓着右手腕,强迫自己压抑住满腔的杀气。

她的头疼得有如万针入体,那是自嘉陵江上受伤后留下的后遗症。

那时她乘着一块木板在大雾蒸腾的江上飘行了一天一夜后终于被一家她叫不出名字的仙门捡了回去。自此之后,每逢四季变幻,她总会头疼得不可自抑,便是圣手如东君都拿她没有办法。

东君解了她的神力封印,朝华恹恹在小寒山上萎靡了一阵又大江南北地混了一阵。她混到鬼蜮,白臻忙得没空理她,朝华心觉无趣,往雍州混了不少时日又恹恹地回到了小寒山上。

小寒山后山有一条河,河上水天呈碧,两岸有芦苇招摇,而今芦苇尽数枯了,连那一望无垠的水面也被尽数冰封得干净。

朝华抄写不得片刻,忽听有人敲门。

她飞一般地将门一把拽开,东君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讷讷道“你……有客人。”

“谁?!”

东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假惺惺捂着嘴咳了咳,道“谢棕琳。”

不然你以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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