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胎儿变成婴儿是会发生生理性变化的,但那组主导异化现象的基因却一直存在着,也一直在起着作用,否则连最起码的正常发育都会受到阻滞。那研究组只有把重点放在胎儿期和赤子期这两个最不稳定的生理阶段才最容易诱发异化现象,也更容易得到那组基因的量化数据。
顾秋妍问小可:“你说的另有一支研究组这件事我很赞同。但是你怎么想到他们的研究对象是胎儿和婴儿的呢?”
“畸形儿是胎儿在母体内发生异化,但是却无法控制住变异的阶段和方向;而那些新生儿,也就是还没出现生理性黄疸的赤子,则更像一块还没装系统的硬盘,就像张湛说的那样,他们暂时还没拥有人的灵魂,这话听来很玄,却直指了赤子的核心特点:赤子正是由受到母体影响到自体思考的转折阶段。”
“你能想到这些很难得。虽然我一直没反驳,可是你怎么能确信另有一支研究小组在做这实验呢?”
小可说:“你在外国学到的那套思维理念和东方人的思维方式完全不同,所以着手点也就不同。你的项目想要取得进展并得到验证,都需要做些出格的实验;而683基地那老高桥的实验内容简直没法形容了。可见想取得成就只能不择手段。假设换成我是高桥的话,我并不会完全拘泥于你的理论前瞻,反而会先着手实践,在各种变-态的实验中找到理论研究的方向。所以我一定会把胎儿期和赤子期当作实验课题来考虑。”
顾秋妍点了点头,问小可你考虑了这么多天又得到什么结论没。
“我的结论您听了先别生气。”小可说:“我曾在你家门外听到过一首佛家歌曲《大悲咒》,如果这首曲子就是你为那些孕妇做的理疗,我认为很有可能就是这首曲子制造了怨婴事件。”小可以自己的理论为基础,推断出顾秋妍很有可能受到了高桥的另一个小组的实验内容启发,因而才想到将研究重点转向胎儿期这个重要阶段。
顾秋妍听出了小可的言外之意,这一次她当真没有生气,她问小可:“你认为宏卫社区这二十年来的数起畸形儿事件都是我的音乐理疗造成的,而我的理疗是高桥那另一个研究组实验的衍生方法?你既然偷听过那曲子了,又有什么心得了吗?”
“我最近被另一件事搞得焦头烂额,并没多想过那曲子有没有问题。我也只是听过一耳朵,得难得出结论。但问题就在于我们听了没问题的东西,别人,尤其是那些胎儿听了未必也没有问题。“我之熊掌,子之砒霜”的事例难道还少吗?
顾秋妍曾多次和小可说过她并不相信宏观的东西能影响基因层的变异。这是她的理论基础决定了的观念,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并不能因为小可的推测有些道理就推翻她自己的信仰。她说:
“可是我搬到这社区也不过十来年而已,难道我来之前的事也要算在我的头上吗?你应该仔细想想你的猜测是否有什么漏洞。我不介意你把我当成坏人,但你以我是个坏人这个结论反推,得到的论据当真说得通吗?”
小可说:“你搬来以前出现过的畸形儿事件有可能是偶然而已。这和蓄意实验完全是两码事。”
“偶然事件?”顾秋妍并不赞同小可的说法。
“每天出生的婴儿里都会有一定比例的畸形儿,其中源自偶然变异的恐怕少不了。”
顾秋妍接过话来:“但宏卫社区的畸形儿却源自蓄意实验喽?这是你的猜测,还是你已经先自确信了的结论?”
“咱们还是说说你播放的那首那《大悲咒》吧!”小可说。
顾秋妍尽量压抑住愤怒的情绪,说这只是一首普通的曲子,和大街上佛教用品店里播放的是完全相同的版本。她这么做只因为听说孕妇们被“怨婴”吓得人心惶惶;又因为“龙脉”之说而报有太多幻想和期待。她只是想用这曲子帮助她们安胎而已。将这首歌换成其它什么静气宁神的曲子也是一样效果的。这种方法被心理医生和孕妇保健领域普遍应用着。
小可点头思考了一会儿,又向顾秋妍请教起她对那些孕妇的家人也跟着都发疯这一现象的看法,他曾听下棋的老者说起过那姓罗的人家大半夜全家人都发疯似的尖叫过,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们见到了那婴儿的冤魂,所以才有了“怨婴”这种说法的?
顾秋妍说:“惊慌和恐惧的情绪是可以传播的,也可以说是会传染的。这并不算迷信,而是一种情绪暗示和传递。是被生理学和精神学科都认可的现象。相信是一种很强大的力量,你相信了那种说法,潜意识里也就会被那种说法构建出的结论所误导。继而产生幻视、幻听。久而久之自然会神致失常。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生过畸形儿的家庭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的。生活的诸多琐事让他们渐渐淡忘了那段不幸的经历,神致失常的症状也就渐渐的转好了。我还没听说社区里哪一家人最终都进了精神病院的情况。我的音乐理疗正是希望用佛教歌曲的平静冲淡社区中的惊恐和凶戾之气,以减少那些孕妇的精神压力。”
小可听了顾秋妍从精神层面解读那些家庭里很多人都暂时性神致失常的说法,认为颇有道理。不过他又觉得她的话完全可以反过来说,便问:“您说过情绪是会暗示和传递的。可是您能够确认这首曲子一定起到了静气宁神的作用,而不是适得其反的增加了那些孕妇的精神压力吗?还有一点,那些每日里背着沉重精神包袱的孕妇,负面情绪累积之下,其生出畸形儿的可能性是否会更高呢?”
顾秋妍摇了摇头,说:“就算有一天基因图谱序列的含义被解开了,这些精神层面的东西还需要继续研究下去的,生命并不是由一个个分子按照某种序列组合起来就能拥有意识的。你的问题我没法给你准确的答案。”
小可看到顾秋妍挣扎似的表情,猜测她虽然不能接受她自己就是畸形儿事件的元凶,但她却多少对她的音乐理疗有些动摇了。同时动摇的还有小可,正如顾秋妍所说:他之前当真是在以顾秋妍是元凶为结论反推,才有了她在做胎儿实验的想法,这种想法太过草率,也太冒失了。
经过这番辩论之后,这一老一少对对方的态度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已经不再那么相互敌视。
人都是固执的,尤其是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已经定型的成年人,很难被别人说服而改变自己的看法。但是在相互交流当中,自己却可以找到自己想法中的错误:小可认真的反思起自己的问题,他是个务实而不讲逻辑的人,所以才会想当然的以结果出发反推原因。小可猜想顾秋妍的态度之所以发生转变,源自于她这个逻辑严密的人在实质性的结果面前也怀疑起了那理疗本身。
小可很郑重的向顾秋妍道了歉。并坦言之前他和张湛都曾怀疑过她,毕竟是她引他们去找老把头的。但他们又自老把头那里得知了顾秋妍后来在一次事件中和高桥、荀教授一伙意见不合而分开了。而且老把头还帮她做了一件对棱井集团不利的事。直到这次坦诚布公的会话之后,他才彻底打消了对她的主观看法。但小可仍直言不讳的表示:不怀疑顾秋妍的初衷并不代表他赞同顾秋妍使用的音乐理疗,他仍然认为那胎教和畸形儿事件有关。
顾秋妍听小可说起她当年和老把头坑过棱井集团,竟愣愣的回忆起往昔之事,好半天都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