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公主一行大张旗鼓的出了逻些城,吐蕃人不分贵族、平民几乎是倾城而出,夹道欢呼。
多少年来,吐蕃民众都没有如此欢呼过,哪怕打了再大的胜利也没有这样盛大的喜庆场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文成公主一行人,是要去受降,竟使得逻些人人如同逢年过节,这就是希望的力量,文成公主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但心里却明白其中原由,他从夹道的吐蕃人急切的眼神中看到的是渴望灾难消弭的期盼。
几十年了,吐蕃人从来以高原霸主而骄傲,以英明的赞普,勤政的丞相,无敌的士兵而骄傲,就是在入青海前,进攻吐谷浑时,吐蕃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帝国。
可是大非川一役后,吐蕃大国的光环消失了,城内的原本臣服在吐蕃脚下的那些小族贵族长老们,如今看自己的眼神也隐隐带着挑衅和调笑,他们再也不是受人敬重的吐蕃人了,困守一城,灭国就在眼前。
吐蕃从朝野到民间全都窝了一肚子火,那些对禄东赞崇拜拥戴的人也在一夜之间变为咒骂或叛乱,因为他的失败和无能吐蕃才有如此局面,真不知道大王为何不把禄东赞家族夷灭了。
如今救世主出现,吐蕃人恐惧中隐藏的那一丝希望彻底被释放出来,他们大声的欢呼,何尝不是压抑后的一种释放,他们如何不感激这位来自大唐的公主?
马车辚辚而动,站在车盖下的文成公主天生丽质,绝色芳华,但心情却是沉重,心头却反复想道:“我真的应该去保吐蕃一线生机吗?”
强大凶悍的吐蕃啊,谁能想到,有一天,你的生存竟会寄托到一个远嫁而来的他国公主身上,世事如棋棋棋新,老天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的。
城门口,论塞调旁为文成公主饯行:“公主,吐蕃生死存亡系于你之一身,成与不成,还请给个回话。”
文成公主一叹:“受老丞相重托,文成尽力吧,尽人事听天命”
论塞调旁欲言又止,最后默然颌首,亲自从内侍手中接过一碗马奶酒,举起那碗马奶酒:“吐蕃壮士们:公主安危全在诸位身上,身为吐蕃大臣,为了吐蕃存亡,为了公主平安,我敬壮士们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躬身拜倒。
肃然列队的吐蕃骑士们骤然热血沸腾了,全体“唰”的一下跪倒
有吐蕃将士拔刀高喝,百名吐蕃骑士也跟着齐刷刷拔刀仰天,百余人齐刷刷往手上一抹,鲜血瞬间顺着手臂留下。
众骑士激昂立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定不负吐蕃,不负公主”
看着群情激奋的吐蕃骑士们,骤然之间,文成公主的心沉下来了,峨眉微微蹙起,心中更加犹豫不定。
借着向论塞调旁告别,文成公主低头挡住了自己闪烁的眼睛,转身下令:“起行”便转身车辚辚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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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唐军一到逻些的那一天,李治便知道,唐吐大战胜负存亡真正决战的时刻——到了。
李治看到逻些的第一眼时,逻些城城门已经紧闭,城楼上每个角落日夜戒严,哪怕在城外,李治也能感受到吐蕃人生死存亡间的挣扎求存的欲.望
不过李治并不担心,吐蕃已是自己掌中鸟,哪怕大鹏展翅,也飞不了,李治真正担心的是身在逻些城中雁儿姐的安危,眼前萧索的孤城使李治平空生出了几分莫名其妙的不安。
松赞干布在位已经二十年了,比自己大十一岁,是吐蕃以“明智”著称的英主,李治不知道历史上松赞干布是何时死的,但李治知道绝不是现在,不过李治兵没有觉得奇怪,自己的到来,让这个大时代太多的人和物偏离了他们原来的轨道。
李治幼年曾立志,他日攻入逻些,必斩下松赞干布的人头方解心中大恨,想不到松赞干布突然病逝,虽然如今兵临逻些,李治却突然有点失落,松赞干布死了,禄东赞被俘了,整个逻些还有谁是自己的对手。
无声的自嘲一下,李治旦夕间竟产生独孤求败的错觉,摇摇头,这种自大的想法可万万要不得,未来自己的敌人还有很多,一个个的都还要自己慢慢炮制呢。
即使这样,李治也丝毫没有放松的念头,反倒是越加谨慎,整个唐营不仅没有兵临别国都城的傲气轻慢,反而处处透露出小心,仿佛随时有无数大军要泰山压顶而来,为山九刃,李治决不允许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松赞干布病逝已有一年之久,正是年青美丽的王后文成公主失势的尴尬时期,无论大唐还是吐蕃,宫廷最是冷酷,一旦失势便有可能发生各种的危险,此时正是她独木难撑的时候,李治既然知晓,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呢,所以大非川下,哪怕暴雨连天,李治也绝不退。
如今想来,李治心中却是自责后悔起来,红颜祸水,挣不开,放不下,离不了,倒是害了药师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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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如钩,碧空如洗,浩瀚的星河此时像一只无形的大手伸向无垠的旷远,只手遮天。
唐军大营内的骑士在营地不停的往来巡逻,云车望楼的点点军灯闪烁若天上星辰,一队队矛戈甲士笔直地巡逻而过,没入黑森森雄壮巍峨的唐营深处,数百杆三丈高的各色大旗沉沉的垂在辕门四周,最中央的旗面上斗大的一个金色五爪腾云祥龙静静地蜷伏着双爪,仰天咆哮,在黑夜下的星光中若隐若现。
走出营帐外李治在自己衣服上嗅了嗅,满身沁人心脾的麝香味,那背后的营帐中还徐徐弥漫出淡淡檀香烟,熏得李治心头一阵阵悸动,说不出缘由,不时的向远处的逻些焦虑地张望,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担心,一头乌发几乎都要立将起来。
倏然间,李治心中电光火石般想到——雁儿姐若是生过松赞干布的孩子,自己怎么办,能够接受这一切吗?
一个人慢慢的步行在营中,李治幻想着当自己面对雁儿姐时,她正牵着她的儿子冲自己幸福的微笑,而那小孩也在笑,却笑的充满仇恨,好像在说:“你亡我吐蕃,又抢我母亲,来日我必要你大唐万劫不复”,想着想着李治自己就先乐了,但笑容还没有绽放开,又重新收敛下去,消失不见,心中涌起一阵剧烈的惊恐慌乱。
看着散布银河的星星,李治突然觉得很累,昔年自己最爱看那些神奇志怪或古代名人的一些小故事,及至到了如今,才知原来古代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尤其是当了皇帝后,那种不快乐和惶恐越加的剧烈了。
李治悠闲的走在唐营中,目光不时的扫过一大片往来巡逻目光炯炯的大唐兵士,心中既感欣慰,也有一阵阵发抖。
自父亲死后,李治如愿以偿的坐上了本该属于自己的皇位,但经过最初的惊喜后,李治第一次感到了自己肩负的担子是何等沉重,也第一次明白地感受到“皇帝”这两个字的擎天分量。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李治突然明白了自己父皇李世民超迈古今的伟大。
因为,李治深深地知道,从晋阳起兵到最后驾崩,在这三十余年的沙场征战和权力挣扎的生涯中,自家老头子遇到的每一次挑战都是生死攸关的,而老头子却从来都是毫无惧色地沉着应战,以无与伦比的大智大勇去激励每一个追随他的臣子和将士……
而今,老头子去了,支撑帝国崛起的重任便压到了自己这个昔年的“九皇子”肩上,李治扪心自问,也曾害怕过,怕自己担不起,想到这,李治猛然醒悟,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煞气。
也就在这一刻,李治突然下定决心,若是雁儿姐有孩子,自己一定会秘秘密处决他的,哪怕他是雁儿姐的孩子也一样,谁叫他的父亲是松赞干布,自己可不想在若干年后再上演一出狗血的“王子复仇记”,然后充当那个倒霉的国王,被主角英明无比的干掉。
莫名其妙的心悸似乎突然消失了,几乎是下意识地,李治抬头眺望逻些城,李治眼中杀气大盛,逻些绝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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竖日,李治早早的被冲天响的牛角号生叫起床了,外面唐军晨练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加快脚步,再来一次。”萧陵不正经的调笑声远远传来,讯的引起一阵轰然大笑,李治听得出其中最大声的就是自己两外两个大舅子武元爽武元庆,但听那武元爽嗤笑:“萧家兄弟,莫不是想娘们儿了,怎么把在馆子里的闺房密语也给喊出来了,还再来一次?”武元爽鬼叫一声,然后促狭乐道:“要不要哥哥拉头母马来,萧家兄弟先将就的用一下。”
武元爽话音刚落,帐外又是哗然大笑。
“狗日的武元爽,你整天跟驴马不清不楚的,不要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大清早疯狗一样的到处咬人。”
“姓萧的,你有种再说一遍?”
“说就说,疯狗,有本事你咬我,你咬啊?”
“我咬你个蛋,找死,看拳……”
“老子接着……娘的,你使阴招……哎呀,你真的属狗的,松口,松口,痛……”
时当夏初清晨,在这个最接近上苍的地方,冥冥之中似乎都能与天神对话,信手一举,好像能把清风白云揽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