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惊鸿站起来,走到清凉台的一边,背对着着众女,看着亭外迷迷蒙蒙如烟似雾的夏雨,心情平静,无波无动,小小年纪竟已颇得下士养身,中士养气,上士养心的虚静三味。
良久崔惊鸿才略带点感慨的开口道:“我们姐妹首先皆出自七宗五姓,然后才成闺蜜,身为嫡长女本以为长成之日起会和以前的姑姑们一般,家族彼此通婚来日成为妯娌之交,不想今日竟会同嫁一人,世事变幻莫过于此了。外面的世界和宫中想必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外面也许平淡琐碎麻木,但比之宫中的尔虞我诈想必要好得多。
但凡事皆有例外,我虽不愿嫁入皇家,但命运既已无法反抗,莫不如坦然承受,我赞同灼华之言,皇族生来就在天下的最高颠,也许正因为高处不胜寒,所以往往能够一时笑傲,终归无法立的长久,但不能否认的是皇家的人生就像是雪山上升起的烟花,极尽绚丽奇幻,甚至需要青史去仰视。只要我们姐妹去经营,未必不会得到一段缤纷多彩的男女之爱,反之若是我们七姐妹出现内哄矛盾,说不得有一日像那夏花,固然灿烂过,但终究要挣扎在风雨中,仰仗我们的家世,生存可能不是个问题,可一不小心失了宠,哪怕再美的昙花,也只能深夜独自开放自怜自艾了,那样的美纵使我花开时百花杀也只会顷刻凋零。”
崔惊鸿的说的冠冕堂皇,但众女哪个不是七巧心思玲珑冰雪的人,一旦嫁入皇宫,少女的梦就会醒来,残酷的现实也会汹涌而至,七女虽不大,但较之寻常家女儿却已是早早长大成人了,该悟出的道理不用悟长辈就早已告知了。
作为崔知温的姐姐,崔惊鸿老早就被二爷爷崔敦礼告知自己入宫的目标,为唐皇李治生尽可能多的皇子,不需要将来一定成为太子,但要为家族多几个王爷公主的血亲,所以,从来洛阳的路上,崔惊鸿就打定注意要好好玩一玩乐一乐,甚至不惜抛头露面现身刚刚闭幕的洛阳花会,这放在以前无论是自己还是家族长辈都不会允许这样做,但如今家族里面没人来苛责他们这七个女娃,仅仅是因为过几天她们就要回长安,今生怕是再踏不出那道宫门了。
崔惊鸿的话让众女也是一阵沉默,正如寻常百姓家一睁眼不外乎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样的现实生存问题,生在世族,尤其是传承千年的第一等世家,虽是女儿身,但同样有自己要面对的背负和往昔,所以无论将要面对的皇帝品性如何,即使他是个太监,她们也只能逼着自己爱上她,谈不上委屈,有获得就有付出,这样的道理,很小的时候她们就被教导了,一切以家族为重。
但有一点却不能不承认,世家女儿固然聪明到让人承受不了的精明,往往爱上这样现实的女子吃力不讨好。不过,她们的优秀也足够满足你的征服欲,虽然偶尔需要的忍耐,但优秀的女人不管前世今生都是一种宝贵的资源。
李子衿一直在细细琢磨崔惊鸿的话,听完后反而兴起一丝兴趣,遂略带通达的道:“我们本来的命运不外乎七宗间彼此通婚,既定的人生轨道在出生时就已规划好,这样一想这莫测的改变未必不是好事,否则不是太悲哀了,皇帝中兴许也会有谢安这样的文人雅士,东方朔这样的狂生,司马相如这样的名士才俊呢。”
似乎从小到大都捧着书的李离娄出奇的放下书,对李子衿的话很不以为然,略带嘲讽的道:“皇家也有如此俊杰,有也是百年一遇,多的还是只会狎妓吟唱‘粉香汗湿瑶琴轸,春逗酥融白凤’的败家纵情纨绔,整日里混迹青楼楚馆闹市酒肆,风流的思想倒是没看见,那些风流的衣着,大袖翩翩的绮罗衫子还有诸如五石散这类风流的药物倒是更多。比起那些也许庸碌也许癫狂的布衣也是不如,如果那皇帝抛开对外武功外,真的是个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的雅士,我一辈子做他的情意绵绵织璇玑的苏若兰又如何。”
王灼华听了淡淡一笑,她从来没有产生过这样做谁的一生的小女人的想法,生来到现在她都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这之后她不知道能不能掌握,即使掌握不了,也要能改变一点,对她这样高傲的女人来说,徒然无助承受命运施加给自己的担子终究还是不甘心的。
王灼华相信一个人是否真的强大与他的身份地位没有关系,而在于内心,她一贯坚信自己内心是强大的,自己会让那个男人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的。
这六个女子一番谈话堪称绚丽,也注定未来又是一个云谲波诡。
此时风雨渐停,那一直在做针绣女红的女子自始至终都不从参与六女的谈话,似乎一点也不关心自己未来的嫁的是猪是狗,众女也习惯了女子的沉默的恬淡,看雨已歇,乌云消散,阳光很快又冒出头,女子收起针线直接起身往回走,只不过临走时留下一句平凡却没有丝毫机锋的话:“回了吧。”
女人很高,一米八的个子,高的有点吓人,那双腿,修长笔直的令人胆战心惊,若是李治见了必定会忍不住抱着那双圆润的大长腿整夜整夜的吻啊吻的,女子叫崔望窈,博陵崔氏嫡长女。 “舒窈”,出自《诗经》: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俏兮。“望舒”则是神话中月神的名字,此名双美,女人美腿美腰美颜,但曾自嘲:平生只愿做一教子良母,贤妻无望,人生至此别无二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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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敦礼的轺车辚辚进入了大明宫,到宫中从大内总管小桂子一问才知,原来陛下昨夜批改奏折“辛劳”一夜,如今正在补个觉暂时不能接见,老人以己度人,也不知怎么想的,便对小桂子说不必惊扰陛下,老臣就在这里等吧,等陛下醒了劳公公通知一二便可。
小桂子无奈,只能把老人恭送进一座偏殿,稍作歇息,这一歇息,就是整整一天。
虽是六月盛夏,但大明宫中依旧杨柳翠绿,李治睡了整整一天,起来时,天边竟燃起一片层层冉冉的火烧云,出奇的是四野却轻雾蒙蒙,宫室湖泊树林都变得影影绰绰,不由摇头感到好笑,夏天的天气偶尔也会给人一点惊喜的,透着一股子古怪劲。
宽袍大袖的李治出得未央宫,来到太液池边草地上,做了几个长身呼吸,蹬蹬脚,打打太极拳,然后便开始纵跃蹲伏学蛙跳***练起来,男人的身体不仅是革命的本钱,更是下半辈子的幸福,李治可不敢有丝毫懈怠。
“陛下,练功呢。”正在想着是不是跳下水去把自己的狗刨练得更加纯熟,不仅能救己还能救人,一个粗壮恭敬的熟悉声音响起,一个彪行大汉慢跑着走出了树林,一米九的身高,满身大汗,铜铃大的眼睛,可惜眼睛略显浑浊,灵气不够,来人正是李治的两大狗腿子之一归海一刀。
“小桂子呢?”李治一个弹跳跃起,原地就是一个三百六十度风骚的跟头:“嘶…一刀,你啥时候做的劲装?这一身练功服,这个颜色,端的霸道风骚!来,让朕看看。”
李治大惊小怪的凑到大口喘气的归海一刀边上凑了凑,此时的归海一刀穿着一身紧袖短衣,脚下是长腰胡靴,手中一柄斩马刀,本没有甚么,偏偏这一身都是火红色,一个五大三粗粗汉子穿上一身大红,这让李治震惊了。
与李治的宽袍大袖相比,归海一刀显得精干利落别有神韵,李治也不知小刀子是怎么想的,只是点头笑道:“如何想起来穿红衣了,告诉朕,兜裆裤是不是也是红的。”
“陛下,袁道长说,今年我的运道大半与这衣着颜色有关,最喜就是红色了。”归海一刀兴奋略显娇羞的比划着:“你看,这身劲装里外四件,热了就脱一件。我的一身,至少***件,虽然累赘,还热,但人家袁道长说了,红的穿的越多,运道就越强,那比武大会准不会出错,所以里面也是红的!”
“嗯,袁天罡说的不错,纯爷们儿要想动若脱兔就得一身红,特别是兜裆裤更得‘红上加红’,你得明白。”李治一脸淫笑,看来刚刚睡醒补充了体力,这***又闲不住了,归海一刀茫然的点头,眼神又开始不集中了,想这样听不懂的答案多了去了,归海一刀也习惯了。
突然,一阵沉重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朦胧可见一个墨蓝色的低矮身影大步匆匆走来。“是小桂子,没错儿!”归海一刀目力极好,只一瞥便认准来人。
“禀报陛下,”丈许之遥,小桂子高亢尖锐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同知门下章书崔大人已经候您一天了。”
“哦,是么?请他吃中饭了吗?”李治淡淡的问。
“还没有。这个御宴还要请陛下来定夺,奴婢端了一碟点心过去,刚才去看了,吃了个干干净净。”小桂子低头拱手一礼,便低着头咧开嘴不再说话了,***的偷笑。
李治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在草地上渡着步,“一刀,你觉得这崔敦礼怎么样。”
归海一刀毫不犹豫的慷慨激昂:“军国大计,理当陛下决断,下臣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李治没有再问归海一刀,回头对小桂子道:“在未央宫前的广场上设两座一桌,些许酒食,朕要和崔老对饮。”小桂子目光一呆,没有文化,转身径自下去准备了。
当小桂子来到偏殿时,看到崔敦礼正襟危坐一整天了,即使取食时也是衣袖掩面,气度修养看到小桂子暗暗心折。
“噫!桂公公,可是陛下醒了,召见微臣!”老人眯缝着双眼,说话依旧平静,等待的时间是最难熬的,可是等待了一天的老人却依旧说话平平淡淡,不急不缓,带着矜持不仅不远的笑容看着的小步走上九级宽大的白玉台阶进入偏殿的小桂子。
老人说话还很平静,但毕竟等了一天了,开口第一句就是如此问,小桂子倒也不敢废话,虽是天子近臣,但崔家可是天下第一世家,眼前的老人身份清贵,如今又入阁了,得罪不起,朝廷中大小官员无不敬畏三分,见面莫不打拱做礼连呼“崔老大人”,竟是有和长孙无忌分庭抗礼的架势。
虽则如此,跟着李治混了这么年官场了,小桂子也老辣起来,再也不是当年半句话就要吓趴下的人物,迅即拱手做礼笑道:“崔老大人乃国家干城,国务在身,夙兴夜寐的,这一天倒是累了老大人了,陛下刚刚睡醒,听的老大人在此等待,大骂了奴婢一顿,吩咐快请老大人。”说完小桂子二话没说,大袖微甩,算作赔礼,径自引着老人去了。
崔敦礼一路跟着小桂子走,低着头也不知再想甚么。
方今天下,七宗五姓自是一等一的望族,已是顶顶的兴旺,崔知温说清河崔家在北朝时达到了巅峰,那是就影响力来说,但和如今的崔家财力势力都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老人反而认为如今的崔家才是巅峰,不为别的,昔日高欢的北汉是何其懦弱的政权,世人皆说宁为鸡首,莫为凤尾,老人却不以为然。
做鸡首固然能不断的得到磨砺,若为凤尾,高手林立,取得的成就反而不如成为“鸡头”的时候,但那是对待个人,对待像崔家这样的大族,鸡头满足不了崔家的胃口,凤尾才是大餐,那屈膝在鲜卑胯下的北汉就是只落汤鸡,如今的盛世大唐才是骄傲的凤凰,崔家看似天下第一世家,却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