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帝王心术,推恩令新用
神龙殿,笑语连连,宾主尽欢。
第一天的大采选终于结束,李治特地邀请了武媚娘、上官青衣、萧淑然等一干娘家人,再就是七位五姓女和一干在京的七族大员,可以说宴席人虽比不上国宴车水马龙,但能坐进神龙殿的都是闻名天下的传奇人物,规格极高,老人也极多,虽没有千叟宴那般气势磅礴,但极具传奇,不仅有长孙无忌、萧禹、上官仪、崔敦礼、杨氏、还有一个特别的重量级人物——萧后,宴会名义上是长孙无垢做东,武媚娘这个媳妇亲自操持,这些皇亲国戚难得被李治邀请,拖家带口的实在不少,算下来也有百十号人,主桌上坐着李治,长孙无垢、武媚娘位居左右,剩下来便是仪同亲王的几位皇妃,淑妃萧淑然、贤妃上官青衣、德妃金喜善,再下面便是长孙无忌、萧禹、崔敦礼、萧后、杨氏和七位五姓女,以及一干小舅子,上官庭芝、武元庆、武元爽、萧陵、郑令之、王卿图、崔知温……大大小小李治认识的不认识,反正是习惯了,皇家就是亲戚多。
王灼华、李子衿、崔惊鸿、李离娄众女坐在下面不时的侧目扫一下坐在台上脸上始终挂着矜持笑意的男人,无疑今天进退有据风度翩翩的李治大不同于那日所见的惫懒无赖,不过七女早已见识过这厮的真实嘴脸,要不然真的会被李治仪表堂堂蒙骗过去,以为自己未来丈夫是个顶顶正直刚直不阿的男子汉呢,王灼华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她今晚喝的酒不多,但脸早已绯红一片,真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她可还记得李治那天在唐市中说的话,只要你赢了,便让你成为王贵妃,晚上皮鞭烧肉的随便,直到现在,王灼华还没从李治这份彪悍的诱惑中走出来,信以为真了,又是一个单纯败给世故,女人败给男人那张嘴的经典。
神龙殿很是气派,富丽堂皇,灯火通明,殿中三十六盏巨大的宫灯照得殿内大红柱熠熠生光,娴雅端正的仕女在灯下矜持柔媚的微笑,不时的上前为一应人等斟酒,锦衣如流,各种华贵的服色灿烂交织令人目眩。这一切,都骄傲的宣示着神龙殿里的尊贵等级,也冷森森的滞涩着贫寒布衣的脚步。
李治端着酒杯,眯起眼睛凝望着殿中花开花散,恍惚无间的歌舞,从歌姬的衣着到舞姿无不透露着盛唐气象,没来由的李治竟想到了那个女人,不禁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小女王灼华,参见陛下。”
歌舞稍歇,王灼华便离座飘了过来,躬身给李治行礼,礼数周到,面容恬静,世家闺秀一举一动都透着修养,贼有气质了。
殿中的笑声细细的嗡嗡声立马顿住了,王灼华自是能清晰感受到众人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却嘴角含笑,径自瞧着李治,眼神温顺没有半丝锋芒,任谁看都是实实在在的贤妻良母,可遇不可求。
“灼华且平身吧,不知有何事,不妨说与朕听听,哪怕现在迫不及待想进宫,朕也可以考虑一二。”
李治冲王灼华投过去一个眼色,这番话说的暧昧极了,不过下座的人都是老狐狸了,一个神情自若,没有一丝意外,波澜不惊。
王灼华眨了眨眼睛,笑道:“敢问陛下,为君者可有戏言?”
李治微微一笑,心中已然料到王灼华话中深意,“君子一言尚且驷马难追,朕为天子,一言九鼎,说出去的,改不了。”
王灼华猛吸口气,又行了一礼,笑的更加妩媚了,“那,那今天下午陛下说的,嗯,就是奴家赢了的话……”
李治惊讶:“灼华小姐啊,甚么今天下午,朕今天下午见过小姐,朕怎么不记得了?”
下座武顺忍不住“噗!”的喷出了一口酒,明显是被奸夫的无耻震惊了,惹得不少本来觊觎武大姐风情的皇亲国戚更是双目痴呆,一脸花痴,如此美人哪怕出丑都是这么美,惊艳风骚,要是能和这样的美人春宵一夜滚大床,短命十年也是大大值得的。
王灼华脸色徒然发白,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治,身体竟是禁不住颤抖起来,双眼泛红,死死盯住李治想要看看这人怎么能无耻到这种境界,才两三个时辰不见,便把男人最重要的承诺抛之脑后了,更何况他还是帝王。
“哎呀,灼华小姐好眼力,一下子便把朕认出来了,刚才开个小玩笑啊。得罪得罪。”
一语落点,凝滞的气氛顿时炸开了,举座轰然大笑起来,那站在大殿正中的王灼华心里猛地不是个滋味,就好像被一个很重要的人不顾自己心情开了一个很不好笑的玩笑,草草又是一礼,转身退了下去,竟泪眼朦胧起来,只是僵硬着脸,从头到尾看的仔细的武媚娘摇摇头,太嫩了。
见此,没心没肺的小李同学更加乐不可支,竟是前仰后合般大笑起来,见皇帝如此,殿内众人也齐声大笑,只七位五姓女同气连枝,敛眉垂目,自斟自酌,明显不快。
良久笑声平息,李治向武媚娘努努嘴:“该你东道唱了。”
武媚娘慨然歉意道:“灼华妹妹切勿生气,陛下对妹妹承诺之事,一回来便说与本宫听,对各位妹子的人品相貌也是大加赞赏。念起各位妹妹,也感叹不愧是七宗五姓,闻名天下的五姓女,人人才学出众,要妾身以后打理六宫之时,多顾顾众姐妹的想法,切勿唐突了佳人,没想到这才一开口就惹得众位妹妹如此,妾身这个皇后便冒失一次替陛下道个歉,以后有伤心难过的事,不妨常和姐姐说,姐姐身为六宫之主,自当为妹妹们做主,切勿客气,若然真出了差错,姐姐公事公办失了众妹妹的面皮,伤了和气,才是大大的不妙,姐姐这个皇后到时打理不好后宫,不许母后提点,自己便汗颜难以见人了,众位妹妹听来,可是这般道理?”
默然有顷,在座众人恍然,好一出夫唱妇随,这是李治在表态,确保武媚娘后宫之主的稳固,也告懈某些人放下不该有的心思,在座七宗中官职最高的清河崔敦礼起身,道:“陛下恕罪,这几个女娃年纪尚小,平日里娇惯,臣在此替她们像陛下请罪了。”
“崔老休要如此说。”李治打断了崔敦礼,凡事不可过度,火候正好,崔敦礼明白此中奥秘,却也不能理会,只是喟然一叹:“这王家闺女是老臣从小看大的,品格是好的,不瞒陛下,当初先皇在世之时,便有将她许给陛下为王妃,不想……”
李治眼中骤然生光,笑道:“不想后来朕竟亲自去了秀场抢了媚娘,不过王家有此心志,朕记在心里便是。”
果然啊,要不是当初自己那一出,这个王灼华今日就会坐在自己身边,王皇后怕就是她了。
“下臣代王家谢过陛下厚爱。”
崔敦礼肃然一躬,这一躬俨然竟是以七宗在长安总的代理人自居啊,而下席王家家老眯着眼睛却没有丝毫异议,想必早已盘算洽淡妥当了,李治颌首,记在心里,摆摆手示意崔敦礼坐下。
又是一阵君臣相宜,李治便情理之外意料之外的提到了崔知温,微微惊讶的年轻人愣怔间抬头挺胸气宇轩昂的大步走出,第一次见面,对李治行了大礼,一番客套后,李治看似随意的问道:“喜欢当官吗?”
如此直接的问题,换做旁人必是一番心里计较,若遇上“君子”,怕还要清高一回,不想崔知温竟是煞有其事的郑重的点点头,不急不缓的恭声道:“《论语.子张》:“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学生理解为仕者有余力宜从学,学者有余力宜从仕,青史历来便和平民百姓无关,学生少有壮志,望能为国家尽一份心力,他日也可能留名青史,雁过留声,也不枉人间道上走一回了,若有唐突之处,望陛下见谅。”
笑了笑,李治对崔敦礼扬声道:“崔老啊,崔家又出来一个俊杰啊,嗯,很对朕的胃口,朕不怕有野心的人,有大能之人难免恃才傲物,朕讨厌的是那些喜欢把自己隐藏很深,敢做不敢说的,知温啊,你这个小舅子朕认了。”
崔知温得此礼遇,连忙谦虚不敢。
收敛了笑容,李治铿锵有力的道:“其实啊,‘仕’与‘学’之间也没有必然的联系,万事万物均有利弊,客观地讲,‘学而优则仕’,也给寒门子弟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如此天下寒士虽‘布衣’犹觉‘香’,盛世方能大治。‘学而优则仕’朕先不说了,这‘仕而优则学’的后果在朕看来往小处说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往中处讲是滋生贪官污吏的根源,往大处言是天下太平的大敌,朕自登基以来实施军政分离,你崔家也有不少人归田了,知温不知如何作想?”
在座不少人身体一震,默不作声,崔知温也皱紧了眉头,随即松开来,平静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此举也是为了巩固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我等世家恨纷纷击掌叫好,只是可惜不少子弟难有为朝廷效力的机会了。”
“知温能够理解就好,朕接下来也知道该如何做了。”李治笑意玩味。
崔知温大起狐疑,接下来是何意?一时间竟然摸不清头脑李治葫芦里到底卖的甚么药,只有沉默不说话,另一边崔敦礼大皱眉头。
“好了好了,稚奴,今日乃家宴,不谈国事,快布酒布菜——”长孙无垢见众人兴致不高,便出言中和,话音将落,便有六名艳美仕女络绎捧来酒菜。
酒是每案三壶,一三勒浆,一葡萄酒,一兰陵酒。菜是两盘一盅,未上案头,蒸腾清香便和着大殿四角四只大燎炉的烘烘热气弥漫开来。萧陵耸着鼻头对李治笑道:“陛下,甚个肉香,如此钩人?臣已经垂涎三尺矣!”
坐在萧陵身旁的郑令之笑道:“必是熊掌无疑了。”
“木有错!”李治敲打着盅盖,“此盅之肉,正是熊掌,那单于都护府长史萧嗣业猎取大熊数头,朕命御厨剥皮,开腹,得熊掌二十八只,加大颗青盐,炖得熟透,蘸豉汁葱蒜辣椒末儿,是人皆垂涎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