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妖兵们没有碰他,他还是身形不稳,用剑支撑着身体才没有倒下。他的眼睛也变红了,但仍然看着我,从眼眶中流出了两道血泪。
一颗颗一点点,血色泪滴仿佛地心的熔岩,吞噬着我的心……我感到胸口无与伦比的痛,像要裂开了一样。
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恨。
曾经绝对不会在他眼中看到的东西。
火泉使杀出血路,将他背起来,向着泪泉宫的方向狂奔而去。
没有了上古神阵的祭剑岭不堪一击,我九黎大军如海啸般顷刻间便冲破了山门,吞噬了整个城市,一直蔓延至辟邪宫。曾经那些我见过的人类,现在都化作累累尸块横陈路边。大地被血染成了黑色,空气里弥漫着硫磺和血液混合着的腥臭气息。
泪泉宫,祭剑岭最后的堡垒。
所有人都杀尽了,大门被我的妖力震开。我率先走了进去。
在火泉窟外,戚罗企图阻止我进去,被我一道灵气劈死了。我推开了大门。
他并不在洞窟里。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跑到另一侧通往火山口的洞口向下看。他就站在那被铁链拉着悬在滚滚熔岩之上的铸剑台上,黑色的衣袍和长发被热浪吹得飘飞而起。
我缓缓降落在他面前。这里炙热得要命,就算我有灵气护体,也觉得燥热难忍。
他背对着我,看着脚下几千尺处沸腾的岩浆,表情空茫。
我忽然有点害怕。
“执鸾,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可笑,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我只是知道,我不想他死。
就算他恨我,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也没关系,只要别死就好。
“辟邪宫主……哈哈哈哈……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辟邪宫主……我何其有幸啊!”他忽然低笑了几声,“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我……不能让你们造出那把剑……”也不知是不是空气太闷热,我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徒劳一般,我开始解释,“我知道你认为妖是邪恶的,人是正义的。但你可知道,在九黎崛起之前,妖过的是怎样生不如死的日子。人类生性贪婪,心中充满憎恨,为了九色鹿的皮毛,将我一家人都杀了!如果苍生果真平等,为什么人就可以受到天境庇护,妖就活该被驱逐?我没有办法,人和妖之间,只能选一个!”
我说了半天,却总觉得自己只是在拖延时间。
我也不知道在拖延什么时间。
半晌,他转过身来。被血泪玷污的面容,却显出了悲苦至极的笑意。那笑容那样凄厉,就仿佛地狱深处被曼珠沙华覆盖的厉鬼,令我全身冰冷。
他说,“对啊,是我太愚蠢了……是我被蒙蔽了双眼,害死了祭剑岭上上下下几千条人命……是我,太痴心妄想。”
“执鸾……跟我走吧,我不会为难你。就算你想杀我也可以,我给你机会。”我向前一步,可是我一动,他就往后退,于是我也不敢再动半步。
“小离……”他痴痴地望着我,恍然间一如以往,“你知道么,即使你对我都是假的,我竟然是真的爱你的。即使现在……还是……”
他说完忽然伸出已经被剑划开的手腕,另那血一滴一滴滴入岩浆之中。
他望着我,轻声地用吟诵一般的方式说着,“殷扶疏,我以此身之血、此命之魂为代价,换你对我永世遗忘。身陨之时,你九色神鹿之力尽归幽冥,今生今世,以自身为囚,再无出离之期。”
我慌了神,“执鸾!你要干什么?”
他抬起头,举起那只染血的手,手心散发出淡淡光明,“祭剑岭冤死的魂灵啊……追随我手中明灯,随我永堕无间,洗雪冤仇!”
我隐约猜到了他在做什么,于是扑了过去。在他跳下去的一瞬间,我握住了他的衣袖。
我死死地抓住,即便那铸剑台烫得我的皮肉发出嘶嘶的烤焦声。
他悬在半空中,抬起头,眼中映出我惊恐的脸,露出一个如梦似幻的笑容。
“小离,你对我,可有一点真么?”
翩然的问话,仿若一片虚幻的羽毛,擦着耳际飘过。然而,我并没能回答。
我没有时间回答。
他猛地扯断了衣袖,宛如一片飘落的鸦羽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被炙热的地火吞没。
后来的记忆,全都很模糊。昏倒的我被逐月护法救了出来,沉寂了无数年月的火山忽然喷发,火山灰和倾覆的岩浆吞噬一切,而众妖的灵力却突然被封印,导致我辟邪宫之军队死伤惨重,几近覆灭。
醒来以后,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发现,自己的灵力只剩下了原来的一半。盘古林也自此陷入长达五百多年的沉睡。
我就这样将那个在梨花树下吹笛的人,彻底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