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有雾。
乳白色的浓雾在林间弥漫,在小溪上升起,又渐渐被微风吹散,飘散到消失为止。
马车在林中路间缓缓行进,人也在车中昏昏欲睡。
突听见有人在说:“周伯?”
周伯两眼出神,正在发呆。
这人用胳膊肘蹭了他一下,继续问:“周伯你看见了吗?”
只有瞎子才看不见。
周伯眼珠子缓缓平移,横眼瞥着他,淡淡道:“我是瞎子?”
这人笑着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
周伯忽然伸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道:“知道不是你还问!”
这人捂住头却还在傻笑,道:“我这不是见你一直在发楞,随便问问吗。”
周伯收起拳头,长长舒了口气,目光已在远方。
浓雾也在远方。
谁也不知道浓雾会在何时飘散,也没有谁知道浓雾中隐藏着什么。
过了很久,周伯目光闪动,忽又道:“只不过.......”
那人怔了怔,扭头看着他,诧异道:“不过什么?”
周伯也看着他,道:“小李啊,你进谷几年了?”
小李又怔了怔,虽不知他为何会问这种问题,但也只能如实禀报:“三年,再有几天就满四年了。”
周伯道:“这三年里,见过几次燕大侠?”
燕鸣曾是万蝶山庄的常客,几乎每年都会去上几次,所以周伯问的是见过几次,而不是有没有见过。
小李当然见过,万蝶山庄所有人都见过,甚至江湖上大部分人也都见过燕鸣,因为他总能出现在你需要帮助或是遇到危险的时候,而他也绝不会辜负“天下第一”这个称号。
天下第一有时候不仅仅单指在武功上独步江湖,更多的是来自于江湖人的尊敬与崇拜。
“我当然认识燕大侠,刚进谷那年我见过他好几次,甚至每次见面他都会笑着跟我打招呼!”小李昂起头,仿佛在说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这的确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江湖上没听说过燕鸣的人,也许要比没听说过如来佛的和尚还要少。你若是在北都的酒楼里露出一副“我不认识燕鸣”的表情,说不定还会被店小二赶出酒楼。
燕鸣其实是个很无聊的人,是个很爱管闲事的人。
有时候一锭金子掉在他面前他都懒得弯腰去捡,一个脱光衣服的美女站在他面前他也懒得去动。
但有一次,他在一天内连赶八百里路,跑坏了三双鞋,骑趴了两匹马,就为给朋友送份家书。
还有一次,他仅凭一人一剑荡平整个吴江匪帮,两百名江匪他一人杀了一百二十个,剩下那些跳江的跳江,吓昏的吓昏,只因为这帮江匪烧了神鹿山下某个不起眼的小村庄,又抢了人家丁员外的孙女。
他没去过神鹿山,更没见过这小村庄,甚至完全不认识丁员外和他孙女。
他的确是个奇人,更是个妙人,同样也是个值得让人尊敬让人崇拜的人,也许在某些人眼中他就是神,但在另一些人眼里他比活阎罗还要可怕。
正因为他,才让这个黑暗如森林般的江湖,出现了那么一抹阳光般温暖的光芒。
小李说到最后,话声忽然停顿,顿了顿,忽又低下头,道:“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年燕大侠竟一次也没来过。”
也许是没有受伤?毕竟很少有人会在没受伤的时候往万蝶山庄钻。
周伯笑了笑,摇着头道:“你可见过他出剑?”
小李目中亮起了光,立刻道:“游龙剑!?”
周伯笑了笑,脸上带着某种傲意,他抬起头,目光已在天上,天上正压着密云,似将有雨点落下。
良久,他忽又舒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很可怕的人?”
小李道:“什么人?”
周伯道:“剑客!”
小李腰间也有剑,所以他在笑,道:“我可一点也不可怕。”
周伯不理他,继续道:“你还算不上真正的剑客!”
小李道:“真正的?”
周伯道:“真正的剑客!他手握住剑柄的那一刹那,你就能清晰感觉到他的剑意。”
小李双目呆滞,喃喃道:“剑意?”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阵风,冷的能渗进人骨头的风,还有那朵雪白的烟花。
周伯道:“我曾见过燕大侠出剑,也感受过他的剑意。”
小李认真听着,任何一个使剑的人都不会错过这种话题。
周伯道:“可就在昨天,我也感受到了同样的剑意!”
小李立刻道:“是同一种剑意?”
周伯摇摇头,道:“不,我虽不懂剑,但也能感觉出这两者的剑意完全不同。”
他想了想,接着道:“燕大侠的剑意犹如浩然正气,泰山压顶。昨日那位小楼姑娘的剑意就像是风,无迹可寻却又无处不在,刚开始的时候虚无缥缈,忽然间又气势磅礴!”
小李点点头,那种感觉已刻在了他心里,再过十几年恐怕也难以忘记。
周伯道:“可这两种剑意却都如此令人心惊,让人胆寒。”
小李迟疑着,道:“可我听说她用出那招后,就昏过去了?”
周伯道:“昏过去又如何,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挡住那一剑?”
有,但绝不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