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成沉默着听完莲娘的话,思索着点了点头。妻子的一席话很有道理,这也让他的心情轻松了一些。
直到傍晚,他才和柳老柱从县城奔丧回来。
一直等着他们的莲娘和月儿马上端汤拿馍伺候他们俩吃喝。吃罢晚饭,他把柳老柱两父女送到巷子口,等转回来熄灯躺到炕上时,他郑重地对妻子说:“你以后要经常指点我。好些事情我都不大明白,也不知道做得对不对。”
霍家的事他暂时帮不上多少忙,霍士其的宅院有柳老柱照看,不需要他来操什么心,于是他就赶紧借了柱子叔的驮马,把货栈分发给山娃子的粮钱绸缎还有自己给山娃子一家人预备的年货,都送去李家庄。对他的到来,山娃子两口子都是喜出望外,杀鸡割肉地款待他,一心要多留他住几天,但是他心里记挂着霍家的事,只在山娃子家歇了一宿,就匆匆忙忙地赶回霍家堡。
霍士其一家人一直都没回来。直到腊月二十二那天下午,他正在灶房里和面预备烙一锅葱油饼子,才有人跑来告诉他说,霍家的马车回来了。那人还看见霍士其和二丫从马车里把十七婶子搀扶出来。
他丢下手里的活计就去了霍士其的新宅院。
十来天没见面,霍士其的面容更加地黑瘦,连鬓角的头发都变得既蓬松又稀疏,还杂着几根清晰的白发;他的眼神和脸色都透着一股深沉的痛苦和深深的疲倦。看见商成进来,他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把手指了指桌案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来说话。
商成安慰他道:“叔,您也不要太难过,毕竟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更需要敞开胸怀。您放心谷大人的事情,到时候官府里自然会有个说法。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想劝慰您和婶子一句,您和我婶子劳累了这么多天,一定要好生休息将养一下。不要担心家里的事情,柱子叔都能处理好;要是柱子叔忙不过来,我也能帮把手。我已经和莲娘说过了,这段时间您家里的饭食就由她来做,有什么家务事也尽管交代给她,务必要让让婶子多歇歇……”
霍士其一边听他说一边落泪,抹着泪花亲自给他斟了碗茶汤,递在他手里。失魂落魄地躺在里屋炕上的十七婶子,在听他把事情安排得这样细致周详之后,更是忍不住哽咽地让二丫代替自己出来说两句感谢话。
又说了一会话,商成这才问起谷少苗的身后事如何安排。
“守过五七,他们就要扶柩回原籍。”
谷少苗那两个在屹县城南转运司当差的儿子,如今已经向衙门报了丁忧,只等依照他们的乡俗守灵守过五七三十五天,他们就会把谷少苗的灵柩送回定州老家。大丫,两个谷家后辈和他们的家小,以及谷少苗的两个侍妾,全都要回去。他们要在定州老家为谷少苗服三年的斩衰丧期……
商成从霍家出来时,天已经快黑了,天空中又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苍苍茫茫无边无际的白色。
这似乎预示着,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小年,就将在这接天蔽日的白色中度过。
也就是在这个雪花飞舞的时候,如今的屹县县令被燕山卫牧府的差官解了职,并以“徇私舞弊欺蒙上官”的罪名即刻押解燕州。腊月二十八,一声冬雷震得端州城摇摇晃晃——端州府知府、知州、通判、巡检……十一名官员牵连进屹县“徇私舞弊案”,全部锁拿。紧接着,燕山卫三府二十九县数十名官员或被查办,或被撤职,或被降职留勘,全卫上上下下几十个衙门数百官员数千书办衙役,全都战战兢兢惶恐不安。二月十七,朝廷颁下诏令,燕山卫牧因“年老体弱”被撤职,着即回原籍养老,卫牧一职由原上京平原府知府陆寄接任。随着这份上三省共同签发的诏令,还有新任卫牧陆寄其人的履历:陆寄,字伯符,上京平原府人士,东元二年进士,历任翰林院编撰……
在人们纷纷猜测揣摩这一连串的事件背后有什么联系,又透射出什么样的复杂意义时,也就是在二月十七这一天,座落在燕州城乌衣巷中的燕山卫署衙门悄然更换了旗号,一幅比燕山卫提督府门前的将旗还大的紫色旗帜上,赫然是“大赵燕山行营”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