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没说话先就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没有。半夜我翻墙逃了……”
“什么?”商成瞪起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周翔。再没有比这更出乎他意料的结果了。就周翔这身板,能从一个侯爵家的宅院里逃出来?还是翻墙逃出来的?那得翻多少座墙啊——鄱阳侯总不能把周翔抢回家就不管了吧?至少得安置个安全的地方吧?再说,他就不信堂堂一个侯爵家里没有巡夜的护院家丁,能让周翔这个书生一声不吭地溜掉。看来是人家觉得这门亲事成不了,又拉不下脸面再把他送出来,只好假装不小心让他给“跑”了。
他见周翔满腹惆怅的模样,觉得这故事好象还有下文,就再问道:“后来呢?”
“后来?”周翔眯缝着眼睛凝视着脚下的青砖,神情似恍惚似迷惘,仿佛正在回忆着什么。“后来……我在上京待了半年的职司,然后又回家成了亲,再后来就去了洛阳任上,过了几年就奉调来了燕山。”
商成已经确定周翔和鄱阳侯家的小姐后来还有点事;不过事关那女子,所以周翔不能说,他也不能问。他有点尴尬,于是干咳一声再把话题扯回水利上:“那个,我是说,试点的情况怎么样?”
周翔说:“现在看起来,情况比我们当初设想的还要好。眼下我们虽然只是在燕水边的几个州县做试点,但是就目前的进展而言,无论是官府还是当地百姓,对这条政令都是认同的。不过也存在一些问题。在卫署这边,最大的问题就是有经验的匠人不足。考虑到很快就要向全卫颁布细则大力推广,这个问题是尤位突出。另外,接下来三州二十九县都要搞水工,工程浩大,工期也不可能短,能勘测水脉走向的打井师傅和筑过堤坝堰塘的河工匠人就显得更为重要。”
一个知事补充说:“还有燕北的前唐故道,那里更需要这些匠人。”
商成思索着说:“现在这些匠人都要想办法留住。为了不因为农忙而耽搁工期,可以把他们工钱再提高一些,这样,即便他们不回家,家里也能另外雇请劳力营务土地。另外,对于他们的日常起居生活,也要拟订出一个标准——我看就比照着州县里的平常吏员出公干的补助来。”
周翔他们都笑起来。他们原本就有这个打算,只是怕这样做与朝廷的体制不合,才过来想让商成最后定夺的。先前为了说服商成,他们还准备了一大堆理由。现在看来他们提前做的准备纯粹是多余了——商成显然不比他们短见识。
除了这些好消息,周翔他们也反映了试点中遇见到的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其中最经常遇见的就是两个村子为了谁先谁后的原因而吵得不可开交,甚至为此耽搁工期也在所不惜。即便是同一座村寨,庄户们也时常因为水渠和池塘的远近安排而发生口角,有时候因为水渠离张家近而离李家远,庄户们甚至会干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有的婆姨还会为此而撒泼打横,跳起脚地骂天骂地,或者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滚在匠人们划出的水道上就是不起来。这还不算什么。在燕州城外的雁凫镇发生过一件更可怕的事情,就因为官府在河上筑了堤坝蓄水,结果下游的村子里就有人朝镇上勋田关家的宅院点了把火,好在发现得及时,最后才没酿成大祸,只烧掉两个院子没伤着人。虽然纵火的人当天就被衙门抓起来了,但是老关家咽不下这口气,发动户族里的人去和下游的刘鲁陈三个村子“评理”,结果四个户族一言不和就大打出手,不仅彼此都被打了个头破血流,还伤了两条人命……
对于雁凫镇上发生的这件事,商成也无能为力。在这个时代的乡村里,户族的影响总是远远地超过官府的律法。唉,生活在这片土地大会是庄户们虽然质朴善良,但是当他们感觉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受到伤害之后,他们就马上变得既自私又狭隘——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限制了他们的眼界,也限制了他们的心胸。他对周翔他们说,在全燕山大规模兴修水利的时候,一定要在事前就把官府的困难和庄户们解释清楚,争取能得到他们的谅解。
他再三地强调,一定要在动工之前就力争把所有可能存在的厉害冲突都化解掉。兴修水利本来就是为了大家造福,要是因为这而使庄户们受到伤害,那他们还修这些水利工程做什么?那还不如不修。
最后,他指示周翔他们回去之后,要尽快根据试点中取得的经验和遇见的问题重新拟订一份更为详细而周全的文书出来,以便在最近的卫署各衙门的“联席办公会议”上讨论。因为他还没有和陆寄他们碰面,所以他就没有提会议的具体日期,只是说很快就要开一次会,会上就要审议周翔他们新文告。
周翔他们告辞以后,已经在隔壁等了半天的狄栩马上就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