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就是他。”商成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但他失败了。他做不到!他悲怆地说道,“……我被救回来的时候,据说连脉都已经摸不到了。石头一一就是我弟弟一一我弟弟回去找到了祝神医,又连夜把他从县城请到拱阡关前的军营里,这样我才侥幸地活了下来。”
汤行感慨地说:“这位祝大夫是在阎王手底下抢人啊!能做到这样,‘神医’二字他倒是当之无愧的!”
商成非常赞同这样的评价。他从来都很推崇祝神医的医术,甚至到了有些迷信的地步。不然的话,他去年在枋州坠马的时候,也不会放着两个太医不用,非要大老远地从屹县把祝神医请到枋州去给他看病。
“……是这样的,子达,”汤行微笑着对两个迎面过来的兵部官员点了点头,斟酌着言辞说,“从去年到现在,我的背心上长了个指甲盖大小的疖子,总是时不时地犯疼。而且不能触碰,一碰就疼到钻心剔骨,就为这,我连睡觉都不能翻身,坐下也不敢靠在椅背上,而且时时刻刻都得小心谨慎着。太医院的大夫看过,说是肝虚火旺热毒攻心。药也吃了不少,却根本没有丝毫的效用。特别是今年夏天以来,好象还疼得越来越厉害了……你说,我这个病,祝神医能治不?”
商成听他说完,先就怔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汤行特意把留他下来,竟然就是为了询问祝神医的事。但他马上大包大揽地说道:“肯定没问题!您不知道,祝神医的真正本事其实不在青红外伤上,而是治疗各种疑难杂症!”他马上举出一个例子来证明自己说的话。“我去年不是坠马摔伤了吗?当时就是祝神医到枋州帮我治的病!”他忽然想起自己眼下还在京城“养病”的事情,一股火气上来,忍不住就有点想骂娘。但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把难听话都咽了回去。在他被调离燕山闲置京中的事情上,身为左相的汤行肯定也是点了头的;他总不能当着老相国的面说难听话吧?于是就改口说道,“……要不这样,我写封信回去,请祝神医这便来京城走一趟。”
汤行笑着摇了摇头,说:“那倒是不必要。我明年就要致仕了,等那时候再延请神医来帮我看病也不迟。”
商成知道,这是汤行马上就要退休,又举荐了张朴接任左宰相,所以不得不顾虑现在就请祝神医来的话,会不会给别人留下一个“驽马恋栈豆”的恶劣印象。他笑了一笑,说:“那好,就听您的。不过,您这么一说,我忽然记起来个事情。我去年和祝神医约好的,等我这边安定下来,就请他过来在中原游历一番;前段时间我还写了封信过去,邀请他来作客;盘算日期,他大约也应该快到了吧。”
汤行呵呵一笑,不再说起这事。
走出兵部衙门,一个宰相公廨的官员马上就要过来搀扶住汤行;不远处的天街边还有两个杂役服色的人守着一乘紫盖软轿一一这显然是天子特许恩赐给汤行的代步所用。汤行摆了下手,示意那个官员先不要过来,停住脚步对商成说道:“再和你说个事情。诸序病得很重,已经彻底不能打理事务。虽然燕山提督府把这个消息封锁得很严密,但燕州御史还是听说了消息,已经发了风传驰书回来。”
“怎么回事?”商成顾不上吃惊,急忙追问道。遭娘瘟的,虽然诸序不是玩意,可那帮混帐总不能把一个上柱国活活地气死吧?
“燕州御史的驰书里说,如今的诸序‘浑身肿浮望之如人入锦衾,肤似蝉翼几可透光,肌理脉络无不分辨清爽’。看来是水土不服的缘故。”汤行说。他的口气很平淡,似乎不是在说一位上柱国的病情。看来老头对诸序隐瞒病情的做法是深恶痛绝,甚至都对诸序生出了仇恨。但这很正常。从东元十八年到现在,大赵花了整整五年的时间,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这才有了燕山如今的局面。可诸序他明明不堪提督的重负,却对朝廷封锁自己的病情,这已经不是平常的渎职了!幸好燕山没出事,不然汤行头一个就饶不了他!
商成的脸色铁青,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说话。可他根本压制不住心头一股接一股腾腾乱蹿的火苗,喉咙里滚出了低沉得可怕的声音:“你们准备怎么办?”
一直以来,他都很尊重汤行。这不仅是因为汤行是长辈,更是因为汤行的忍辱负重和兢兢业业。但是,他现在把这些都丢到了脑后。他现在是以一个上柱国的身份在询问宰相:面对这样的局面,宰相公廨准备拿燕山怎么办?要是突竭茨人现在突然打过来,没有诸序这个提督的调度指挥,情况会发展到哪样的地步?
“诸序不能继续留在燕山了。”
商成绷着脸一言不发。他才不管诸序的死活!他只要燕山卫平平安安!他也必须保证燕山卫的周全!
汤行也感到了商成的默不作声所带来的压力。他字斟句酌地说道:“燕州御史的驰书是前天傍晚时分到的,还没有进档。”他翻起眼皮凝视了商成一眼。
商成很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是说知道这消息的人很少,少到连曾敖这个兼着兵部尚书的副宰相也不知道的地步。而且按燕州御史传回来的消息分析,诸序不止是对朝廷封锁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对严固他们同样也没有透露过一丝一毫;严固至今都还蒙在鼓里,还以为诸序在燕山迟迟打不开局面,是因为燕山文武都不买帐的缘故。可是这又能怎么样?纸里包不住火,诸序的事情迟早会传扬出来,早晚都要被人知晓!
“我和张相,”汤行凝视着商成,慢慢地说道,“我和张相,一一我们都想问一问你,诸序之后,谁更加适合做燕山提督?是张绍,还是西门胜?”
“张绍!”商成毫不犹豫地说。两个人的资历战绩功勋相差不离,但张绍是燕山卫府的首官,论职务还在西门胜之上,没有理由越级提拔西门胜;这是其一。其二,张绍在燕山已经呆了七年,上上下下都很熟悉,与陆寄和狄栩这些文官的关系也不错,做提督自然更有优势;第三,张绍的能力在西门胜之上一一这一点尤其关键。虽然张绍和西门胜在军事上都是太过于求稳,缺少一些冒险主义精神,都不能说是最佳人选,不过燕山卫已经错过彻底击败东庐谷王的机会,今后几年里也只能藏拙守成了。可惜啊,邵川倒是能攻善守,但这个王八蛋他偏偏不识字,想当提督只能等到下辈子了……
“我知道了。”汤行说,“回头我和张相再议一议。”
他没说张绍行还是不行,但商成明白,诸序离开燕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而张绍接任燕山提督也是势在必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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