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萧清婉见过六宫妃嫔,回至明间内正同穆秋兰说话,忽闻皇帝驾到,猝不及防,才待出门接驾,赢烈却早跨入门来。
萧清婉赶忙上前见礼过,将赢烈让至炕东边,把自己方才倚着的靠枕拿过一旁,铺了明黄满绣花鸟座褥,请赢烈坐了,又吩咐宫人炖茶伺候。赢烈见室内众人皆忙碌不休,萧清婉又是淡妆素服,便问道:“每常朕过来,你这儿各色都是齐备的,怎么今儿倒手忙脚乱起来?”萧清婉笑道:“今日与众姐妹坐的久了些,才回来卸了妆。”说着,顿了顿又道:“皇上近来总往承乾宫去,臣妾原没想着皇上今儿会过来,故此没叫人预备。”赢烈便望着她,说道:“今日是十五,是你的正头日子,朕怎会不来?可见是你多心了。”一面说,一面便叫宫人替他宽了外头的袍子,又吩咐张鹭生道:“去养心殿,把案上放着的那一摞折子都取来,朕午后起来,就在这儿批了。”张鹭生听命去了,萧清婉接过龙袍,亲手摺叠整齐,拿进里屋去。又到妆台前重匀粉面,轻点朱唇,才走出来道:“也不是臣妾多心,钱妹妹在宫里闲置了三年才到御前侍奉,皇上多疼她些也是该的。便是皇上今儿不来,臣妾往后挪一日,也不算什么。”
赢烈听了这话,先自没言语。落后待宫人都出去了,看没人在跟前,便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问道:“又吃醋了?钱氏再怎样,不过一个妾侍罢了,还能越过你去?朕不过瞧她还算乖巧伶俐,你近来又忙于宫务,便是你姐姐也不得空闲,才叫她来侍奉。朕子嗣不盛,你是知道的,旁的也罢了,开枝散叶才是最要紧的。”萧清婉便接口道:“皇上说的哪里话,可可儿的臣妾就吃醋来?臣妾若是吃她的醋,又越级封她做美人,又让她一人住在承乾宫?那地儿宽敞华丽不说,离皇上也近。皇上就听琴也方便,就听曲儿也便宜。如这般还是吃醋,那怎样才不算吃醋,臣妾便当真不知了。后宫内廷,最要紧的便是为皇室延续龙脉,这头等大事,臣妾如何不知?皇上恁般说的,倒似臣妾是个糊涂人了。”说毕,便仰头瞧着赢烈。赢烈看她杏眼流波,朱唇含笑,又听那软语俏音,不觉便先笑了,道:“朕的皇后,自然最是贤德。朕不过白说来宽你的心罢了,让你恁般讲的,倒让朕没得说了。”说着,那戴了玉扳指儿的手便往她水红绫袄子底下探去。
萧清婉忙自摁住,扯了出来,嗔道:“好冰的手,就来作弄人!这跟着的人也不上心,皇上的手炉呢?倒把手冻成这样,倘或冻坏了可怎好?待会儿张鹭生回来,臣妾定要骂他!”赢烈呵呵笑道:“不怪他们,那手炉有些不好,拿去给工匠看了。新的又还没送来,朕一向又不大爱用这东西。”萧清婉便道:“皇上这双手,是握天下的,怎能不小心些!”说毕,便拿了自己日常用的凤兽雕福禄寿字金手炉,又往里添了块茉莉花香饼,才放进赢烈怀里,道:“皇上且先暖暖手着。”又问道:“皇上今儿是住在这儿,还是往旁处去?倒好叫宫人预备。”赢烈道:“自然是在你这儿了,已是到这儿来了,又是你的正头日子,哪有往旁的地儿去的道理。”萧清婉点头笑道:“好是好,只可惜今儿臣妾身上有些不大爽快,留皇上睡呢,倒有些不便了。”赢烈便瞧着她,说道:“同朕耍性子?”萧清婉赶忙笑道:“臣妾哪敢同皇上耍性子,是真有些不好。本当忙乱了几日,夜里又有些走困,吃着安神药呢。”赢烈便扳过她的脸来看了看,道:“气色是有些不好,既然如此,今儿咱们就好生歇歇。”又问道:“可瞧了太医不曾?年纪轻轻,失了保养可不好。”萧清婉回道:“已让太医令看过了,倒没什么大碍,不过吃上几丸子药,歇一歇就好的。”说毕,忽然嗤的笑了,道:“臣妾歇呢,皇上也要好生歇歇才是,也算是连日辛苦了,总要保重龙体为上。”赢烈咬牙笑道:“就会掐尖卖乖,得空就要呛人,万般都好,就这嘴头子不肯饶人!”
两人说着话,明月自后头端了茶点上来。萧清婉亲手端了一盏,捧与赢烈,道:“天气寒冷,臣妾让她们给炖了姜茶,皇上从外头过来,必喝了一肚子冷风,且吃一盏先暖暖身子。”赢烈端过来,吃了两口,不置可否,只是问道:“才进来时,听见你说生事,倒是谁又生出什么事来了?”萧清婉想了一回,才笑道:“皇上不提,臣妾倒先忘了。还不是为了钱美人的事儿,皇上示意臣妾与她晋位迁居,臣妾不照办了?虽有些与制不合,臣妾觉她可怜,也是皇上宠爱她的缘故。没想着今日却让贵妃姐姐拿着祖宗规矩来问臣妾,倒让臣妾好没意思的。想来贵妃姐姐是积年办事的老人了,行动便都记着老例祖制,原比臣妾更沉稳些。”赢烈闻言,便皱了眉,说道:“贵妃年纪还不算很大,怎么脑子越发糊涂了?你是皇后,你如何行事,倒要她来指摘?也罢,待朕见她说她便了。朕倒有件事要告诉你。”说毕,略歇了歇,便说道:“你家近来借了你的名儿在京城各处开了粥棚舍粥赠衣,若是贫苦的读书人,还接济些银两,京里一时传为佳话。”萧清婉含笑道:“这事儿其实也不是今年才有的,往年臣妾家里也办过的,不过只在城郊罢了。今年臣妾得蒙天恩,被皇上立为中宫,臣妾家中感念皇上恩德,便多拿了些银钱出来,加设了几处,使京中百姓感念皇恩浩荡。也算是积德行善,好求上天保佑臣妾早诞皇子。臣妾母家虽比不得那豪门巨室,但几两闲散银子还是拿得出的。”赢烈闻言,微微颔首,道:“这也罢了,只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徐空良上本弹劾你父亲,拉拢人心结党营私。你怎样看?”
萧清婉乍闻此事,微微一怔,随即便笑了,道:“臣妾没什么见识,也说不好。徐大人是朝中栋梁,想必一番都是为了江山社稷的苦心。只是臣妾倒不明白,能去粥棚受接济的,都是些再贫苦不过的人,这样的人拉拢来又有何用处呢?莫不是要他们到府里去听差么?臣妾母家还不缺奴才使唤。”赢烈也淡淡一笑,道:“你说的很是,这原是一件好事,倒叫这起人搅得乌烟瘴气。想来是你为芳华郡主说的那门亲事,惹人见怪了。”萧清婉闻听得‘这起人’三字,心中微微一动,暗道:莫不是并非徐空良一人,还有旁人不成?面上也不带出,只相陪皇帝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