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陈皇太后的亲眼所见,姚无双却是从细枝末节中推演出的,可见其人心性智谋到了何等样的程度。他不曾向先皇告密褫夺赫连扣皇子之位的原因,是他曾费心血为这位年少的三皇子算过一卦。
赫连扣命理有缺,致使心性淡漠冷血,骨子里或有残酷嗜杀之向,如此成就帝位绝非好事。但卦象显示,他在二十有一时会得一奇珍,与自身相契,爱逾性命,更能为大锦皇朝迎来后世辉煌。
虽并未有此奇珍是何物,但据姚无双推断,却恐怕当是个人。
上元过后,紫薇帝星光芒日盛,其身侧辅星隐现,姚无双便有心见他一见。赫连扣纵使隐瞒,也奈何不过这老和尚本领通天,终是让他和贾环见了面。
姚无双见着小少年时心中也颇有几丝讶异,方外之人屏蔽天机,却与局中人多有瓜葛,更与自己结下因果,说不得也是有几分前缘天定的意味。何况贾环天生灵巧,两世累积可谓真真儿的万里无一,老头儿也动了几分凡心,只道姚氏晚景凄凉,也绝不愿断了传承,便收了小少年当个关门弟子。
原本贾环两头跑已是很不让他待见了,现下在课上竟有走神,恼得老和尚当即搓起火来,竟使着青竹枝子打了他一下。
贾环前世也时常被外公和爷爷教训的,心里倒也不以为意,身侧服侍着的白衣小沙弥童心却吓得倒抽一口子冷气。这位哪比得别人?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帝的心头宝,回去让那位看见了还能善了?忘尘师傅这可真是要了命的!
“你心系江浙水患,更思虑三小子在周文清手上吃了大亏可是?”姚无双忽而开口道,略显浑浊的双眼里精光隐现。
贾环勾动嘴唇微露一丝苦涩:“天下诸事皆瞒不过姚师耳目,当是如此。”
“我可助你破得此节,但你须应我,在此陪我五年,绝不理凡尘俗世,更不见任何一人!”姚无双喝道,白须无风自动,怒目圆睁,端的是吓人。
贾环却丝毫不为此气机所夺,只一味盯着他,手指却狠狠掐紧了:“姚师未免欺人太甚,我与他两情相悦,为何不能相守一处!”
姚无双断喝道:”痴儿,你竟还不醒悟!皇宫可是善地,你以为真不曾有人留心你吗?三小子别说本事尚未到家,便是真真儿地大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只但凡你一朝叫人知晓,便要落个佞幸头衔!你竟如此不爱惜自己吗!”
贾环目露悲苦,心中极是难受,他如何不知如何不晓。在宫中一月有余,已开始有人在乾清宫四周暗布眼线,伺机接近,恐不光是那位陈皇太后生了疑心,后宫中皇后嫔妃也猜测良多。赫连扣如今还远没有护住他的能力,便是有了,又如何与天下人争,与天下人辩?
姚无双不说,他或可当自己半点不知,一味地欺骗下去,今日他却偏偏要点破了,贾环只觉前途晦暗,无甚希望可寻。
姚无双见他神色哀戚却无悔意,暗自点头,情知贾环实是个坚韧不拔的性子。姚氏传承庞杂,更有说袭承自王禅鬼谷子,须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若是贾环就此动摇,姚无双恐也不见得愿帮上这一把。
“你也不要心急,为师如此说却是重了。我姚氏一脉入世,却从未惧怕退缩过,你只管前行,为师保你二人姻缘有续。只是三小子如今心智不坚,你对他的影响过大反对朝廷无益,况陈皇太后绝非易于之辈,如今你二人皆是孱弱,如何能与她斗得?”姚无双道,“五年,为师授你一身本领,三小子也可稳立朝纲,你,愿或不愿?”
贾环静静地看了半晌大圣遗音,如心神寄落,姚无双也不催促,只闭上了双目如同假寐。
“我答应,今日让我回宫,我与他说清楚。”
啼鸣婉转、叶过留声,细微语声传入耳侧,姚无双睁开眼,对面的小少年笑容沉静,却也坚定决断,初露国士风华:“否则他可是要掀翻了你这元贞寺的。”
从早间起,赫连扣就隐隐有些心神不宁。
放下手中奏折,一时有些烦闷,低低唤道:“李文来,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酉时了,您可要喊膳了?”李文来小心翼翼地放下一杯热茶,轻声问道。
赫连扣揉了揉酸疼的脖颈:“环儿呢?”
“回皇上的话,小公子还未......”
“姚无双好大的胆子!”赫连扣一巴掌拍在桌上,神色阴冷,他早先便定了申时必定要使贾环回到宫中,今日居然迟了这许久。
殿外传来一声笑语,清越如水,环佩叮咚一般:“这你可是错怪了我师,他可是准点准刻地放了我的。”
李文来向面带笑意走进来的小少年行了个礼,贾环回礼道:“李总管辛苦,今日便不劳御膳房了,我这儿且齐备下的,劳你取些好酒来。”
李文来看了皇帝一眼,见他无甚反应便点头去了。
贾环引着赫连扣到桌前,玉笙竹箫两个早已将杯盘碗碟地摆开,三菜一汤,在帝王眼里看来寒酸得很,并无甚稀奇的。
王嬷嬷抱来了赫连千疆,小东西一日不曾见过贾环,此刻嗷嗷地朝他身上扑,使得帝王脸色又黑上几分。
贾环挠了挠小孩儿的下巴,看他一眼:“怎么着,不喜欢?那我便撤了的,枉费我在饕楼厨房里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真真儿磨了白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