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默前世心脏病发被送进医院之前,见过他母亲最后一面。
那天是月末,他刚刚拿到工资,准备去上夜校缴费,母亲忽然打电话给他,让他去一个地方见面,说是有东西要给他,也有话想跟他说。
风默欣喜若狂。那是从小到大母亲第一次跟他说愿意见他,愿意跟他说话,简直就像是原本十几年都被上帝遗忘在角落里的男孩,忽然又受到了神的眷顾。
风默一生中从来没有哪一刻那么开心过,他高兴得就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原本要去夜校也不去了,兴冲冲地换乘地铁,跑去饰品店买礼物,花光了那个月所有的工资买了一条项链,完全不顾及那工资包括了他的学费和那个月的生活费。
那个机会对他来说太过来之不易,似乎只要母亲喜欢他,无论付出多少都在所不惜。因为母亲说有东西要给他,风默想,以往他送礼物对方从来都不接受,那么这一次以回礼的名义送出去,母亲总会接受的吧。
他牢牢地记住了女人说的地址,照着手机地图慢慢找过去。母亲说的地方准确来说是一条街道的地址,风默下了公交后走了好远才到附近。
这条街道极为偏僻,他以前根本没有来过。
天已经差不多黑了,深秋的傍晚总是格外冷。风默穿得风衣并不如何保暖,被风一吹就冻得忍不住发抖,他用手机照明一条街一条街地找过去,终于在快到尽头的时候到达了目的地。
准确来说这街道就是条荒废的巷子,风默站在巷口前后张望了下,没有看到任何人。转头看着漆黑的巷子深处,他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难道是听电话的时候听错了?或者他压根就找错了地方?
他们约定的时间是五点半,但是现在已经五点四十了。
风默拿起手机拨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却被拒接了,他等了一会儿又拨了一次,还是直接被按掉,接连好几次都是那样的结果,他突然有些担心起对方的安危来。
来不及深想,风默转身快步顺着来路找过去,抱着有可能在路上遇见对方的想法,他几乎是顺着整条大路一点一点地找过去,目光在人群中仔细搜寻,就怕漏了母亲的身影。
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
母亲再嫁之后的丈夫他完全不认识,也没有联系方式,连对方住在哪,女人都没有告诉过他。此刻除了用这种笨方法去找人,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然而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时间变成了六点十五,也一无所获。
风默站在街角握着又一次被挂断的手机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回去那条街看看。
怀着最后的一丝希望,风默一步步走进了漆黑的巷子。
那声诡异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一瞬间只是瞪大了眼睛僵硬地站着,一动不动地听着巷子深处传来女人微弱的却又熟悉的呻/吟声,随即就是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和男人的咒骂声突然响起,相互交杂着迅速远去。
风默深吸了口气,使劲掐了一下手心,终于迈开步子往巷子里走去,走了几步就拔腿跑起来。
随着他的接近,一阵浓郁的血腥味钻入鼻尖,风默浑身发冷,抖着手按亮了手机,抬高手照明,然后,就看见了倒在血泊中蜷缩着身体呻/吟的女人。
无尽的恐惧抓住了他的心脏,脑子里嗡嗡作响,风默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去的,眼前全都是血红色,只是踉跄着跑到女人身边跪下来。
他双手发抖地拿着手机叫救护车,勉强说清楚地址后就再也拿不住,手机啪得一声滑落在地。
女人的声音已经非常微弱,她双手捂住腹部,那里全是血,几乎把整件白裙染成了血红,旁边地上还有把染血的匕首。风默根本不知道对方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多久,触目全是血腥。
嘴巴开开合合无数次,想说话却发现喉咙根本发不出声音,连安慰对方鼓励对方坚持住都做不到。对方腹部中了好几刀,风默没有任何经验根本不敢去碰,只能双手颤抖地去摸女人的脸,试图给她一点力量。
只是对方明显不需要他的安慰,女人挣扎着睁开眼,在看到他后目眦尽裂,又咳了两口血出来,按着肚子的手居然拼命地抬起抓住了他的手,狠狠甩开。虚弱的声音响起,其中的恨意和绝望却强烈得无法掩饰。
“给我滚!你这个丧门星!要不是你去上课,阿翰才不会认识你!要是他不认出你,他根本就不会跟我离婚!是你毁了我一生的幸福!”
“为什么还要回来?!你是故意来嘲笑我的吗?嘲笑我找人要你的命结果对方弄错了人?为什么我的一生都要被你这么害这么纠缠?!!我连丈夫家庭都没了,居然还要代替你赔上命,你还活着干什么?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女人张口呕了一口血出来,浑身抽搐。
风默痛苦地捂着头,闭上眼,眼泪源源不断地流下来。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憎恶自己的生命,最看重的亲人居然找了人想要结束他的生命,却反倒弄巧成拙自己受伤,然而他一点都不觉得庆幸,他只觉得痛到极致。
十几年的执念和追寻,原来对于对方来说,都是困扰,都是不幸,都是怨恨。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坚持?为什么还要活着?
女人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然而她却依旧不肯停止咒骂男孩的话,她的伤就算送去医院也是无力回天,那么为什么还要保存体力?这一生的不幸和苦痛,都是眼前的男孩造成的,她为什么不能发泄?为什么不能怨恨?
“如果不是你半路跑……回去,现在躺在这的人就是你!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才一次次被你拖累,要为你……承担恶果?!你父亲不爱我也就算了,反正已经不在一个世界我永远都不……需要见到他,他注定要……永远承受……丧子之痛!可是你呢?你有……哪一点对得起我?我忍受了……你这个怪胎……这么多年,居然到死……都不得安生!”
“根本没有人……期望你活着……你为什么……还要这么不要脸地……留在这个世上……折磨我?是我……欠你的吗……你……永远……都别……想……幸福……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风默满脸泪痕,双眼空洞地看着对方,听着女人一字一句地发泄,声音也一点一点地变得微弱,直到对方不甘地闭上眼,救护车的声音都没有响起。
何苦执念?不过是互相折磨。
他果然,没有活着的必要。
漆黑的巷子里,浓郁的血腥气弥漫,说话的女人渐渐没了声息,救护人员赶到的时候,她呼吸早已停止。而在她身边,倒着一个昏迷不醒休克的男孩。
送回医院后,男孩的主治医生发现原本控制得很好的心脏病居然恶化了,而从他身上找到的药瓶,打开后,原封不动,只有其中两颗,上面染着血,明显曾被他拿出来过,却又放了回去。
他放弃了自救的机会。
女人的死亡,直接毁了风默仅存的所有活着的希望。
后面几天,男孩几度在昏迷中呼吸停止,若不是年迈的主治医生出于人道主义执意不肯放弃他,一再扛住压力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恐怕风默早已离开人世。
在那以后,他撑着活了一年多,也全是因为不想辜负那个医生的期望,虽然对方在他醒了之后就正式退休,离开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