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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私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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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大人,”面容清和的权珰开口截断他的话,脸上依然挂着令人如沐春风般的淡笑,“无论到什么境地,都该心平静气。大人眼下的处境未必糟过林某人,何用这般焦虑?莫非是怕人瞧见造访下处?万岁爷的确嘱咐过,任何人不得借审案之由见我,可大人一身私服,当是前来与林某品茶闲谈,既是私会,可还有什么值当担心的。”

他一把声音清越柔和,听久了仿佛能驱散些心头烦躁,可话里的意思又着实让人气闷。刑部尚书冯坤低下头,看看自家身上襕袍,再看看那气宇轩昂的权珰遍体华服,这又该做何解?分明就是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势!

“林公,”冯坤长叹了一声,自袖中取出一封信来,“您打发人送给我这个,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上头的字,一望而知乃出自储君,可信上所书内容全是捏造,冯某从不曾和殿下达成过如此约定。”

他说着,愤而抖落开那信,一道道褶皱随即展露出来,清楚昭示着,那页轻薄的素馨纸曾经遭受过怎样的蹂/躏,也昭示着看信人在目睹文字的一瞬,曾经怎样气血上涌怒不可遏。

虽然皱皱巴巴,可上面的字还是能清晰映入眼,端正的楷书,一笔一划全是劲削的味道,倘若出自一个十岁少年之手,足可以想见,平日里他有多认真对待书法一道。

——闻尚书次女公子年龄与孤相仿,端婉贞淑蕙质兰心,孤心慕已久,只待来年议及储妃人选,当向父皇贵妃求娶之。

冯尚书指着那信,手指尖都在颤,“林公不妨明言,究竟要冯某如何是好?且,且这分明就是构陷!”

“是构陷!”容与仰面笑了笑,“敢问冯大人,林某此举与贵部现下所做之事相比,却又有何不同?”

中年尚书悲愤地看了他一眼,“总之这信乃是伪造,信中所书之事,冯某绝不会认。”

“大人不认,那么可知殿下会不会认?万岁爷又会不会认?白纸黑字即可为明证,换句话说,如果不是纸上字迹和殿下惯常所书一模一样,大人又何必急急忙忙造访下处?又或者说,如果信中内容不是殿下亲口允诺,大人更加不必这般恼羞成怒。倘若林某没猜错的话,日前冯夫人入宫觐见贵妃,两下里商议的,也是这件事罢?”

冯坤张口,嘴唇抖了几抖,“殿下是曾有求娶小女之意,可也不能说,就是和这案子有什么关联,林公只不过是猜测罢了,而且是过于捕风捉影的猜测。”

“一封信是捕风捉影,再加上一封御笔亲批的秘折呢?”容与将案上一本册子递给冯坤,淡淡陈述,“万岁爷亲笔手书,大人想必不会再看错了。”

趁着对方盯着那字字句句,面色逐渐变化之时,他撩袍坐下,轻拂衣襟慢悠悠道,“大人宦海沉浮二十载,当知道坐到你我这个位置上,许多事的确身不由己,许多事也由不得一张嘴就能撇清。若说盐务、漕运、矿税、商税,林某人哪一项都有牵涉,逃不开干系。可就只一桩,事关詹府和东宫,林某不曾染指分毫。万岁爷目下唯剩这一子,储君不光是朝廷所系,更是社稷万民所系,其贵重无须言喻。是以詹府一应人事任免升迁,皆出自万岁爷御笔朱批。只是这话,万岁爷从来不欲明言,太子亦有无法知悉的原因,此事在内廷,向来只有皇上知,林某知。”

“如今贵部衙门拿这事做文章,究竟犯了谁的忌讳?话说到这里,应该不必我再详述。万岁爷不是没给大人时间去了解清楚,为什么要等御驾回銮,方才要一个水落石出的结果,大人可曾细想过其中道理?倘若大人想明白了,仍愿意将那份贵部审理过后,草草认定的结果呈报御前,林某也无话可说,届时便请大人想好,如何面对雷霆震怒,如何面对皇上对储君的一片眷眷之心。”

冯坤眼睛盯着那秘折,背上已是濡湿一片,詹府上下果真是皇帝亲自遴选过的,如此一来,再说那二人是贿赂提督太监才得以升迁,根本就成了天大的笑话!而一旦坐实那二人罪名,不啻于是在扫皇帝的脸,弄不好还会让皇帝与储君生出嫌隙。刑部处置不当,以至天家父子起龃龉,那接下来他头上这顶乌纱帽可就岌岌危矣。

其实事情本来一清二楚,不过是太子为整治提督太监,顺带清除两个自己不喜之人。可恨都察院那帮酸儒逮着机会,倒像炮捻子似的,一点就着,挥舞鸡毛当令箭——十有八/九也是得了太子许诺,若能扳倒林太监,上疏那二人自然居功至伟,说不准,还可以在日后史书上落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惜林太监手眼通天,竟能洞悉太子私下承诺,以至落了这层把柄在他手里。他既能仿效太子手书,学得是全无破绽,那么皇帝的字呢?只怕也未必不能!冯坤眼风扫过,目光落在左手下端的印记上,心里紧了一紧,这玉玺,总归是做不了假的罢。

下意识抹一把汗,冯坤一脸困窘的点头,“我明白了,明白了。该怎么做,不必多说,就请林公等冯某消息便是。”

来时气涌如山,去时沉郁黯然,容与看着他起身,微笑补充,“还有一则,商人卢峰作为证人,现下还羁押在刑部,请大人一并还此人一个公道。”

事到如今,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何况那人不过是一介白丁,冯坤说好,拱了拱手,转身欲去。

“委屈大人,还要从角门出去,林某便不送了。待事过之后,林某定当设宴筵请,届时还望大人赏光。”

步子一顿,冯坤苦笑着连连颔首,“好说好说,冯某告辞了。”

人一走,林升便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兀自意犹未尽的问,“大人何不再恫吓他两句,干脆坐实了太子有意陷害,且看他日后如何在君父面前砌词狡辩。”

容与回身坐定,摇摇头,却没立时回答他的问题。

“大人莫非又心软了?觉着得饶人处且饶人?”

容与还是摇头,唇角浮上意味不明的笑,“饶谁不饶谁,并不在其人本身,而是看他身后站着谁。驳了太子,连带着也就驳了皇上,他留我在京,自是希望我能把事情办妥当,不至于让对方输得全无体面。”

澄清了缘何不再追击穷寇,他方才正正经经展颜一笑,“天晚了,待明日结果出来,怕是还有故事延续,不如先睡个好觉养精蓄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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