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瑾听了他的所求之后,不由有些为难,“莫非是柏兄的生意要请人帮忙打理?”
要请精于术算、甚至略通经营之人,陈明瑾自然不免如此猜测。只是以柏杨的要求,恐怕至少也是个秀才,甚至是举人。有了功名再在身,坐馆教书也就罢了,谁会愿意去依附商人,做个掌柜账房?
那是要受同辈们耻笑的!
即使陈明瑾自己同柏杨关系算是亲近,但往来无妨,要让他接受柏杨的聘请,也是不可能的。
虽然他不过一句话,但柏杨已经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他笑着道,“我这里小本生意,恐怕暂时不敢劳动。有我一个也就尽够了。这一回却不是为了我自己,是我有一位至交,家中父亲早逝,母亲又不通这些,眼看家业就要败在手中,便想着寻名师教导。不敢多耽搁,有二三年的功夫,想来足矣。”
“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陈明瑾想了想,问。如果只是坐馆教授,这事倒不难。不过最好是家风严整之家,否则也难。
柏杨道,“就是金陵薛家,陈兄或许也听过他家的名声?”
陈明瑾有些张口结舌,冲口说道,“柏兄的至交,莫不就是那人称呆霸王的薛蟠?!”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失礼,忙涨红了脸道,“弟造次了,还请柏兄勿怪。”
让他这样的谦谦君子都失态至此,恐怕薛蟠的名声还真不怎么好。
柏杨眼中划过一抹冷意,其实让这些人说,估计也说不出太多薛蟠做过的坏事来,他的确纨绔了些,但也不独他如此,做得比他过分的人不知凡几,为何偏偏是他传出了这种名声来?
要说这里面没有人在推波助澜,柏杨一个字都不信!
不过也不必为此就向陈明瑾发作,柏杨缓了脸色,道,“就是他。其实传闻不过以讹传讹罢了。说起来,陈兄这宅子,还是向他买的,你也接触过他家下人,或可窥得家风一二,想来不至于恶到此种程度。”
陈明瑾回想一番,不由十分惭愧道,“听柏兄所言,的确如此。想来世人以讹传讹,竟至三人成虎,真可叹也!既然如此,我这里倒有几个人选推荐给柏兄。只是有一点,却要说在前面。听闻薛家在京中亦有亲眷,若是将来散馆时,能得一封荐书,就最好不过。”
他是不通庶务,但不是书呆子,这些规矩自然都知道。这会儿开口,倒有几分提醒柏杨的意思。
柏杨点头道,“这是自然。”
陈明瑾推荐的,自然都是跟他颇有些交情,且于这些事上有些造诣的人。他将名字告诉给了柏杨之后,也承诺会修书给他们说明情况,问问谁有意于此,以免登了门却请不到人。
最后答应去薛家坐馆的人有两个,柏杨便将两人的名字都送去给了薛蟠,让他自己来挑。毕竟有时候,挑老师也要合眼缘,让薛蟠自己来选,想必效果会更好。
然而薛蟠那里得了名单之后,知道柏杨在为自己的事情操心,心下大喜。一思量,索性将两人一起请了来。
听说了这种土豪行径,柏杨也只好一笑置之。
……
柏杨准备要搬家了。
他新置下的染坊在城外,之前多半时候都在外头也就罢了,如今回来了,每日里城里城外的跑,许多时间浪费在路上,颇为不便。且这个院子本也是租的,当时就想着住不长久。
如今柏杨在苏州也算是有了一份家业,便打算要在这里安居了。所以想着在城外染坊附近买一套院子,方便往来。反正那里的房屋便宜,花费不了多少钱。
周围四邻听说柏杨要搬走,直如晴天霹雳一般。
自从柏杨搬到这里,与邻里十分和睦。他这样容貌俊秀的年轻男子,周围的男男女女谁看了心里不喜欢,不赞叹?纵然知道柏杨这样的人物他们攀不上,所以也没人提过做亲的事,但就有这么一个人住在附近,每日看看也好啊!
更不必提柏杨为人大方,经常有各种东西分送大家,为人又谦和有礼,有时候还能同他说上几句话。
就是周围住着的大娘大婶们,从柏杨搬来之后,也和睦多了。毕竟大家凑在一起,总免不了要说说他的好处,既然说到了柏杨,自然不好再横鼻子竖眼的,否则岂不唐突了他?
如此一来,时间长了竟也有了些邻里和睦的气象,倒让这一坊的里正也对柏杨高看一眼,平日里颇多照顾。——譬如柏杨之前问过落籍的是,他就答应了到时候帮忙去跑。而且柏杨年满十五,按理说成了壮丁,就该摊派徭役了,但里正帮他报了个病重,有街口医馆开出的证明,事情倒也顺利。
现在听说柏杨要搬走,大家简直如同丧了魂儿一般,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过日子了。
虽然早就猜到柏杨在这里住不长久的,但是等真知道要走,心中不免还是盘旋着一个问题:怎么就要走了呢?
只是柏杨亲自提了礼物,一家家登门去说明自己的事,诚意满满,况且这事他们原本也插不上话,也只好在心里可惜罢了。这事倒惹得柏杨自己不自在,他只是提了一句,城外的房子还没买到,大家的反应就这么大,等真走了又如何?
这日柏杨牙行的人过来找他,说是他要的房子已经有了,请他去城外看房。——因为柏杨自己没空去找房子,而且也不专业,所以经周大叔推荐,将这事拜托给了专业的牙行。他们专做各种买卖的中人,其中便有后世房屋中介的业务,事成后抽成,倒也十分方便。
正在院子里说着话,牙行的人将那房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柏杨正打算跟他同去城外看看,便听得有人叫门。宣儿去应了门,然后风风火火跑了回来,“大爷,是薛大爷来了!”
最初见面是宣儿就觉得薛蟠是个好人,毕竟他是头一个对主仆伸出援手的人。其后薛蟠又对柏杨诸多照顾,宣儿自然也对他颇有好感。
话音才落,薛蟠已经提着不少东西跟在后头进来了,他身后的杏奴则带人搬着两个大箱子。见院子里有生人,他朝柏杨点点头道,“杨哥你自忙,我进去把东西放下。”
柏杨点点头,让宣儿进去招呼,又转头冲牙子道,“今日家中有远客来,怕是不得空了。”他停下来想了想,又道,“这样吧,明日你到村外河边的染坊去寻我,到时再去看。地方问一问就知道。”
牙子也晓得今日生意做不成,干脆的去了。
柏杨这才转身进屋,见薛蟠争张罗着将自己的东西都翻出来摆上,不由啼笑皆非,“你这是要做什么?”
“这一回我怕是要在这里住上些日子,杨哥可千万别嫌弃。”薛蟠见了他,立刻将手中东西丢下,迎上来替他挪了椅子,问道,“方才那个是什么人?”
“是牙行的人,我托了他们帮忙买一套院子。”柏杨道,“所以你这些东西尽可不必这样着急搬出来,说不准过几日,我这里也要搬家了。”
“杨哥要搬去何处?”薛蟠不由大惊,连忙问道。
柏杨道,“就是这城外。因染坊在那里,想着来往不便,索性搬过去的好。”
他看薛蟠满脸惊色,略略一想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无非是怕自己搬了家,他却不知地方,因笑道,“事情还未定下,否则必然是要写信告诉你的。”
薛蟠这才面色稍霁,想了想问道,“是在城外的村子里?地方是否安全?城外不比城中,白天夜里都有人巡视,况且又有宵禁,要出事也难。村子里少了这一层保护,若有几个地痞流氓,是搅得人不安生的。”
其实薛蟠何曾见识过这些?不过听人胡乱说过几句罢了,只是柏杨的事他放在心上,所以绞尽脑汁的想了出来,自觉思虑周全,成熟稳重,不免期待的看向薛蟠。
这番话倒是说得可圈可点,只这后面的表情露了馅儿,柏杨不由含笑道,“我知道,这段日子也打听过了,村子里风气是好的,也没什么地痞无赖。况且村中不少人就在染坊里做事,料来不至于生事。”
“还该雇上一班护院随从才是。”薛蟠道,“你这里若一时不趁手,我来安排也可。”
他说的不趁手倒不是指柏杨没钱,而是找不到可用之人。毕竟看家护院,责任重大,不是信得过的人,也不敢交托这样的事情。急切之间,未必能找到好的。
柏杨笑道,“哪里就至于如此了?”
他才多少家底,可养活不了那么多人。而且柏杨素性也不喜欢跟太多人住在一起,更别提是那种不管走到哪里都得跟着的了。据说这个时代的下人们,就是主人夫妻行房的时候,有一些也要在一旁伺候。
——也是因为这样,男主人身边的丫鬟多和主母身边的婢子们,往往很容易就成了通房丫鬟。你想都亲密到那份上了,男人又不是柳下惠,吃掉还不是应有之意?
这种事柏杨想想就浑身不舒服,真是连一点*都没有了。就是宣儿,如今也不要他在跟前伺候额,而是渐渐培养他做个副手。
薛蟠见他不以为然,知道他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不免十分担忧。
他想着该如何设法说服柏杨在意此事,否则自己在金陵,也是玩玩不能放心的。结果这一着急,竟然真给他想出了一个绝好的主意来!
杏奴从苏州回去,他得了准信,知道柏杨允他来拜访,便立刻迫不及待的雇了船过来。
京城那边来了信,他推算时日,再过十日左右,恐怕母亲和妹妹也该回到金陵了,到时候他要帮忙安顿,怕是长时间不得外出,所以这一回铁了心要在柏杨这里住一程。
这会儿听说柏杨要搬家,他却忽发奇想,自己何不撺掇着柏杨搬去金陵?即使到时候还住在城外,自己往来照顾,也方便许多。料来有薛家的面子在,等闲人也不敢随意招惹他的。
越想越觉得这主意简直妙极,薛蟠便问道,“杨哥,城外那个染坊,还是你买下的,还是租下的?”
“是租的。我手里银子都用来置办布匹,暂时没办法买了。”柏杨道,“不过三五年间,应该可以买下。染坊的主人应许过,若要卖时,优先卖给我。”
薛蟠松了一口气,还好是租的,若是买下,怕柏杨再不肯离开的。他道,“既不是买的,杨哥有没有想过搬去金陵,同我做个伴儿?”
“搬去金陵?”柏杨闻言,不由微微愣神。
他的确是没有想过。不过这并不是说他有什么不愿意,只不过是视觉盲区的感觉,因为自己如今住在苏州,所以就要挑在苏州附近。但其实仔细想想,当初之所以要来苏州,不就是因为金陵有薛蟠吗?而今薛蟠不需要再躲避,倒如他所说可以相互照顾。
——薛蟠不放心柏杨,柏杨也不怎么放心他。薛家的内鬼还没有抓出来,薛蟠的个性又不会回圜,谁知道还会遇上怎样的碍难?
薛蟠见他意动,越发起劲的劝说。柏杨本来也没有非要在苏州的意思,被他这样一劝,倒觉得搬去金陵更好。只是今年收的布都在这里,染坊也已经租下,急切间恐怕搬不走。就要走也要过了夏天。
他将这话一说,薛蟠立刻满口答应,还允诺自己回去之后,可以代为寻觅宅子和染坊,保准等他要去时,一切都妥妥当当。
柏杨闻言,心下微暖,倒觉得自己对薛蟠一番心意不算白费。只是叮嘱道,“只有一点,宅子也好,染坊也好,不要你们薛家的,也不要你付钱。咱们以朋友相交,这种事情上倒是分开的好。如此方是长久相处之道。”
薛蟠虽然觉得柏杨见外,但又因此更敬服他,想着以柏杨的能耐,原也不需要自己给这些,最后只得应了。
……
说完了搬家的事,柏杨才问起薛蟠的来意。
薛蟠将原因说了一遍。柏杨听说他将母亲和妹妹从京城接回来,算是间接的拆了双宝cp这一份青梅竹马的情谊,没有了这些打底,将来的金玉良缘是否还能作成便不好说了,心里不免有些异样。
毕竟这是对剧情的直接改动。然而看情况,好像也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抗力导致薛蟠没成功。所以,剧情是可以改变的吗?
柏杨其实没有多大的野心,也没什么想要去修改剧情的意思。毕竟对他来说,自己只需离得远远地,不去插手这些事便好。只不过因为薛蟠的缘故,他心里也不是完全不在意。
毕竟如果自己辛辛苦苦把薛蟠教好了,结果那边剧情一个蝴蝶的翅膀,又把人给扇回去,未免太呕人。
只不过要他因为这种原因就放着薛蟠不管,柏杨也做不到,所以目前所做的这些,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但如果剧情可以更改,那么也许自己能够将薛蟠彻底的从那泥淖之中拉出来呢?
《红楼梦》颇重“前因注定”这种说法,许多事情都隐隐有明暗比喻在其中,许多人的结局自然也都是命定的结果。
薛蟠也不例外,在原著之中,他和柳湘莲二人,皆是“性格决定命运”的典型代表。——说来也奇怪,自己来到这里之后,结识的也是他二人。
剧情中薛家败落,其实并不是因为薛蟠不务正业,因为那时薛蟠已经开始带着人跑商路做生意,看看也有几分气象了。然而因为性情暴烈,骄纵横行,所以同别人一言不合便动了手,结果失手打死了人。为了上下打点把他捞出来,偌大家业几乎都赔了进去。
那么如果在自己的影响下,薛蟠的性格发生变化,不再跟人争使闲气,不要觉得打死个把人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没了这一身孽债,他的结果有当如何呢?